46新年
46新年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快過年了。云城大街小巷的樹上路燈上都掛滿五彩的燈帶和燈籠,夜晚的時候滿街都是光彩熠熠。超市和商店里也響起了過年必備金曲,只有在這個時候,人們才對這無盡重復的統(tǒng)一曲庫不會感到厭煩。 紅色永遠是過年的主題色,小姑娘頭上的紅蝴蝶結(jié)發(fā)卡和鞋子,紅色的絲帶裝飾物和小區(qū)門口的大紅燈籠,紅色的對聯(lián)。 駱嘉年身上的紅毛衣是藍玫親自給他挑的,本來他有些不愿意穿這種鮮艷的顏色,耐不住藍玫堅持,說他穿紅色顯精神。藍玫的眼光屬實不錯,高俊挺拔的少年原本就皮膚偏白,紅色襯得他溫暖中帶了點少年氣。 藍玫喜歡有儀式感,無論是跟別人住或是她自己一個人,逢年過節(jié)一定是要布置一番。用她的話來說,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不能隨便,不能將就。 家里客廳里掛了個火紅的中國結(jié),電視旁邊的玻璃花瓶里有藍玫早上買來的幾束新鮮臘梅,一室幽香沁人心脾。小陽臺上專門掛上了兩個紅燈籠,晚上燈籠里的小燈泡將罩子暈成亮紅的顏色,照亮了這個小小的窗戶。 前兩天駱嘉年舅舅給藍玫打電話,讓到他家一起吃團圓飯,藍玫估計是他覺得她們“孤兒寡母”的過年有些凄涼。藍玫給婉拒了,在哪都不如在自己家舒服,誰說她和駱嘉年兩個人不能過年? 晚飯很豐盛,其中大多數(shù)是駱嘉年做的,藍玫定的菜單。客廳里的電視放著春晚的背景音,餐桌一角燈光柔和,只有兩個人卻并不顯得冷清。 “我們之后幾天要出去拜年嗎?”駱嘉年問道,他不清楚藍玫的安排。 藍玫喝了一勺魚湯,味道很鮮,“嗯……我在云城沒有什么親戚,只有幾個朋友和客人需要拜訪一下。但3號我要去Y市看望師傅,就是當年教我學按摩的,算是對我有知遇之恩。” “你呢?愿意跟我一起去還是留在家里看家?” “我和你一起去吧,順便幫著拎東西。”駱嘉年接著道。 “那行。”藍玫點點頭,“哦對了,那陽臺上桶里那條魚得快點把它吃了,明后天就得解決掉。”藍玫視線看向小陽臺上的水桶,上面罩了一個大蓋子,壓著塊瓷磚,防止魚跳出來。 他們早上逛露天菜市場的時候正好看到有人在賣鰱魚,價格也劃算,就搶著買了兩條,一條當場宰殺了,一條活的買回來養(yǎng)兩天再吃。 “可是我……不會殺魚。”駱嘉年有點為難。 “就很簡單的,啪一下拍暈了,按著魚肚子從側(cè)面剖開,挖掉鰓絲,把里面的……”藍玫一邊說一邊放下筷子給他比劃,駱嘉年皺著眉努力理解她的意思。 “算了算了,等明天我殺魚的時候你看著。”藍玫放棄想教會他的念頭。 “哦,好。”駱嘉年不好意思地笑著點點頭,繼續(xù)吃飯。 外面有放煙花的聲音,從離這兒不遠的廣場升到上空,點亮了老城區(qū)的一片夜,斑斕的光亮影影綽綽地印在陽臺的門窗上。 晚飯過后,藍玫裹著一身毛茸茸的家居睡衣,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忙著回復手機里一個接著一個的祝福信息。有些是店里的常客,有些是老朋友,還有些是八百年沒聯(lián)系過的群發(fā)信息。一年到頭也就這些時候會相互問候一下了,怎么也得應(yīng)付一番。 在理療店的工作群里發(fā)幾個大紅包,下面他們攛掇著再多發(fā)點多發(fā)點。再到其他朋友群里搶著幾塊幾塊的紅包。藍玫草草估算了一下,她手氣夠差勁,搶了不到50塊。 喝一口暖烘烘的金桔紅棗茶,電暖爐就在跟前,散發(fā)著耀眼的熱源光,茶幾上是她和駱嘉年一起置辦的年貨——堅果糖果之類的。她一手端著杯子,單手劃拉著手機界面。焦榮是第一個發(fā)信息的,發(fā)了一串語音,轉(zhuǎn)文字后發(fā)現(xiàn)是他們一家去海南過年了,又給她發(fā)了幾張光著身子肌rou反光的美好海灘rou體,藍玫差點一口茶嗆住。 看到他飽滿脹鼓的肌rou,她想起了剛才晚飯上泛著油光的肥美烤鴨。即便很想笑,但還是十分捧場地恭維了一番他的身材,rou麻兮兮地回道“我也很想你。” 第二個是安柏。看樣子他一個人過年,給她發(fā)了一段對岸的同款煙花視頻,然后又是一段小作文。大意是重新遇到她很高興,嗯……希望新的一年祝她一切安好之類之類,匆匆掠過他發(fā)的幾段內(nèi)容。藍玫從小就很害怕做語文的閱讀理解,看到抒情長段文字都會汗毛立起。 禮貌而不失沒眼色地回了一些官方祝福,就算完成社交任務(wù)了。新的一年,希望安柏少搞點幺蛾子。 她準備把手機放回茶幾,忽然又一條信息跳出來。 是葉思遠。 那古怪又不討喜的說話方式,在除夕祝福上終于又顯露出來了。簡單的幾個字“新年快樂。”,讓她懷疑是不是他群發(fā)的信息。她也禮尚往來地回了一句“新年快樂,葉思遠。”然后就沒動靜了,她很好奇,他跟他的客戶老板也是這么拽的嗎? 將手機扔到一邊,看著電視里放著一年比一年無聊的春晚節(jié)目。 過年,是件麻煩又特別的事。以前在廠里的時候大家一起過年,每個組都要出節(jié)目表演,工友間就跟兄弟姐妹似的熱熱鬧鬧。跟安柏在一起后通常是回他老家過年,藍玫還記得那個面冷心熱的老太太,每次他們走的時候都會塞一堆特產(chǎn),盼著她早點和安柏生孩子。 后來好幾年都是藍玫自己一個人過年,也沒什么不好,就是稍微冷清了一點,基本上過12點看完煙花就睡了。然后是駱勇……她還沒跟駱勇過年,人就沒了。 藍玫看了看在廚房洗碗的駱嘉年。 估計今年是和這小孩過的唯一一個年吧,明年他畢業(yè)了,以后應(yīng)該也還是要回他舅舅家過年的。 也就是在這種時候,藍玫心里才會生出一些孤獨感,刨除其他原因,她還是挺希望能有家人在一起的。 那邊,駱嘉年將廚房收拾好,也坐到沙發(fā)上,和她一起看春晚。 藍玫不知道駱嘉年的笑點低到了哪里,看著那沒勁的語言類節(jié)目也能笑出來。藍玫一邊磕著瓜子,用一種好奇的眼神看他。 “怎么了,玫姐,你看我干嘛?”他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消失。 “有那么好笑嗎?” 仿佛察覺到藍玫的意思,他看了一下藍玫,誠實地說:“還好。” 藍玫真的有點懷疑和駱嘉年的代溝差得不是一點,笑點差也不小。無聊的節(jié)目一般作為除夕家庭娛樂活動的背景音樂,但家里就只有她和駱嘉年兩個人,麻將不行,橋牌不行,就連斗地主都沒法開展,大過年兩個人下象棋,多少是有點搞笑了。 藍玫想著待會還有一件事情,再怎么說一定得熬過12點。但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十幾二十歲通宵熬夜當成家常便飯的年紀了,長時間的規(guī)律作息,讓她不到11點就睡意沉沉。 就這樣,兩人一個看著春晚,一個睡眼昏沉地撐到了快12點。 “新年的鐘聲就要敲響,讓我們一起倒計時,” “5。” “4。” “玫姐,玫姐。”駱嘉年輕輕推她,“馬上到12點了。” 藍玫朦朦朧朧地轉(zhuǎn)醒,“嗯?到點了嗎?” “1!” “叮——” “過年好!” 窗外的煙花準時綻放在夜空里,呼應(yīng)著春晚里的花團錦簇般的氣氛,新的一年已經(jīng)到來。 打著哈欠,藍玫把手揣進毛茸茸的衣兜里,和駱嘉年一起站在小陽臺上看12點的煙花。 無數(shù)支絢麗的煙火漸次沖上天空,江對岸也有著零散幾叢煙火,亮眼的紅與黃,藍與紫,交織在一起,將這一年的辛酸苦辣一股腦地迸發(fā)。 這時候也許云城的許多人都像他們一樣站在天幕下,平凡又普通地見證著辭舊迎新的歲月節(jié)點。 “哦,等等,還有一件事。” 看完煙花,也準備洗漱睡覺了,守歲這種事,倒也不用一板一眼地遵循。這時藍玫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駱嘉年疑惑地看藍玫匆匆走進廚房,這會兒還有什么事? 過了片刻,只見藍玫從廚房里出來,手中端著一碗面。 “差點忘了,你生日不是初一凌晨嗎?我問過你舅舅了,他說是初一早上快到1點。給你做了碗長壽面,可能在鍋里溫久了味道不如剛做好的,先將就著吃吧。” 駱嘉年看著那碗面,面條粗細均勻,香菇、青菜、小番茄,一旁臥著個金黃的雞蛋,看上去很有食欲。也許是那會玫姐去廚房煮湯圓的時候做的。 他已經(jīng)很久沒過過生日,以前mama還在的時候,他會在除夕夜買個蛋糕回來,和她一起過生日,更多的是想讓她高興。到了舅舅家,每年除夕大家都忙著過年,他的生日在此時顯得不合時宜,也就沒有怎么提起。 “我看你也不喜歡吃甜的,就沒買蛋糕,那東西太膩了。這面也不難做,為了一根不斷,我和面的時候特意和久了點。怎么樣,味道還行吧?” “嗯,很好吃。”駱嘉年坐在餐桌旁,垂著頭一口一口地吃著。也沒有再問她為什么給他過生日。 “已經(jīng)18歲了,怎么樣,發(fā)表一下成人感受唄。”藍玫坐在駱嘉年的對面,雙手從棗紅色的毛絨睡衣袖子里拿出來,雙手交叉托著下巴。 18歲,是個特別的日子,是值得好好對待。她18歲那天辦了她人生中第一張銀行卡,寶貝得睡覺都揣在身上,一整晚都激動地沒睡著,從那一刻起她才有了點獨立的實感。 駱嘉年,他18歲的時候又在想什么呢? 駱嘉年停下筷子,抬頭看向藍玫。少年的眼睛很漂亮,暖黃的光印在他的眼底,看上去有些水潤清透。他笑了下,“沒什么特別的感受,就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 藍玫挑挑眉,這說法倒還新鮮。不過也能理解,小孩子嘛,總想著快點長大,成為一個所謂的“大人”,但當真的成為大人后,又希望重回青春無知的時光。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藍玫好笑地看著他的動作,害怕他噎著,給他遞了杯水。 駱嘉年大口地吃著面,感覺一顆心好像被托舉到云端,吸聚了酸楚和水汽,只能淅淅瀝瀝地下給自己聽。 他想,時間如果能過得快一些,就能更早地有一點底氣說出那個卑劣的秘密。但他又害怕,過快的時間會把他遠遠地拋在藍玫的身后,再也看不見她的影子。 那是他過得最難忘的一個新年,也是最難忘的一個生日。 鮮明又可憐的18歲,讓他第一次意識到他是個除了無用的年輕卻毫無籌碼的人,但依然癡心妄想地,想要求一個奢侈的愿望。 花瓶里的臘梅被室內(nèi)的暖意催發(fā)得香氣氤氳,窗外,濃黑的天空中煙花已落,只剩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