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安何抬頭道：進來。

    代亞從外面打開門，他半跪在地，向安何恭敬行禮，早上好，親王。他表現得像是訓練有素的管家，我給您帶來了早餐。

    安何在血族很少喝血液，飲食喜好也不偏向精靈，而是更傾向于人類的風格。其他血族沒有多想，親王作為八十星系頂端的強者，喜歡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代亞牢記安何的喜好，呈上來的早餐是人類風格。

    用完早餐，您要不要休息？

    血族喜歡的休息時間是白天，與大部分生靈的作息相反。

    他們不是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野生蝙蝠，而是八十星系社會的一環，為了配合外界的運轉，方便與外界交互，許多血族白日活動，夜晚休息也是常事。

    當初安何統一八十星系后，有的血族提意見，可以強制命令整個八十星系配合血族作息，讓夜晚變成活躍的時間。

    安何笑容和煦：你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血族瞬間閉嘴，不敢再提類似的主意。

    代亞等待著安何的回答，安何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昨天剛出生，像小孩子一樣需要補充睡眠？

    不敢。代亞垂下頭。

    看你的樣子，血族發生了什么吧。安何道，說來聽聽。

    什么都瞞不過您的眼睛。代亞頓了頓，西蒙斯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安何將書本合上，來到占據整面墻壁，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古典書柜前，上面整齊擺放著琳瑯滿目的書籍，都是安何以前儲藏的。

    至于安何剛看的這本，是他帶著兩位穿越者來血族領地的路上，采購生活物品時順便買的，結果是浪費錢。

    這種丑事，我難以向您啟齒。代亞眉眼間積淀著不快，這種不快來自于西蒙斯，兩天前，西蒙斯竟然在混亂之城將一名人類認作您，叫出了親王的稱呼，那名人類離開后，西蒙斯依舊認為他是親王，甚至不顧埃莉諾公爵的惱怒，堅持要去尋找他，保護他。埃莉諾公爵將西蒙斯帶回來，關進血牢。

    然后呢？安何不想將手中的書擺在陳列架上礙眼，感覺還會玷污自己的藏書，于是扔進了書柜最底下的抽屜里。

    被埃莉諾公爵押送過程中，西蒙斯進行了激烈反抗。代亞客觀闡述道，西蒙斯很早以前就可以晉升爵位，只是他無意于此，經歷此次事件，他終于晉升了。

    安何說：晉升成侯爵，他也遠不是埃莉諾的對手。

    是的，西蒙斯在血牢待到了現在。代亞說，晉升過程中，西蒙斯先是反抗埃莉諾公爵，遭到埃莉諾公爵的壓制與懲處，身上受了傷，關進血牢后，他仍然惦記著那名人類，無心穩定自身的情況，梳理體內沸騰混亂的血液，導致晉升出現差錯，情況危險。

    公爵可以解決西蒙斯的晉升事故。安何說，代亞，你就是公爵。

    拜見您之前，我去了趟血牢，原本是打算幫助西蒙斯。代亞解釋道，但是，西蒙斯拒絕了。

    安何側過頭，看向代亞，為什么？

    因為我要糾正西蒙斯的觀念，我告訴他，真正的親王已經復活，那名人類并不是親王，他的認知是錯誤的。代亞語氣沉沉，冷意從低垂的眼眸中一閃而逝，然而，西蒙斯堅持自己的想法，認為您是虛假的親王，那名人類才是真的。

    安何明白了：于是，你就拋下西蒙斯不管了？

    代亞不知道親王皮下就是安何，他見證了親王復活的過程，理所當然覺得西蒙斯就是認錯了。

    西蒙斯固執己見，他對西蒙斯喪失了所有同情心。

    我讓他想死就去死。代亞溫和道。

    繼續拖下去，西蒙斯確實有生命危險。

    安何為這種烏龍嘆了口氣。

    代亞神情緊張，親王，是我做錯了嗎？

    安何將代亞也劃進需要教育的血族名單里，起身說：走吧，去血牢看看西蒙斯。

    血牢位于地底深處，從城堡乘坐電梯可以直接下去。

    不同于無名星系森嚴的王都監獄，血牢就在粗糙挖掘的巖洞里面，墻壁是凹凸不平的巖石，沒有做任何填充，更沒有涂刷油漆進行粉飾，從古延續至今。

    因為犯錯被關進這里的血族，不配享有更好的環境。

    燈光很亮，因為這樣會給血族帶來不適，被關進來的血族留下了大量哀嚎，灑下過許多血液，沉積在巖石當中成為污跡。空氣夾雜著陰冷的肅殺，像是化為無數細密尖針往人的骨頭縫里扎，任何聲音在這里響起，都會產生可怖的回音。

    時代變了，血牢也該改一改。安何打量著四周，得與時俱進，人性化一點。

    代亞立刻道：您想何時進行改造？我提前做好準備。

    不急，回頭再說吧。安何道。

    圍成牢房的材質特殊，像是血液凝固形成的塊狀物。牢房內空無一物，連基本的床鋪與桌椅都沒有，而且經常下著血雨，血雨不會給罪犯的身體帶來傷害，但是會帶來感官上的痛苦，雨水顏色越深，痛苦就越多。若換成其他種族淋血雨，遭受的痛苦相比血族會放大十倍。

    以血族曾經的作風，怎么可能得到其他種族的好感度？

    安何擔任血族親王期間，對血牢做過少許改動，但沒有大改過，因為他很少將別人關進來。

    罪惡古堡之類的懲罰場所，安何也沒怎么用過。

    他有自己的懲處方式。

    安何離開后，看來血牢被重新啟用了。

    不過用的頻率并不高，安何一路走來，很多牢房都是空蕩無人，很容易察覺到西蒙斯的氣息位于哪里。

    快到了。安何說。

    西蒙斯的隔壁還關著一位血族，是弗雷。

    他在親王戒指的任務上玩忽職守，埃莉諾當然不會忘。

    如果不是西蒙斯，弗雷可能已經死在埃莉諾傘下，他很關心西蒙斯的狀態，此時正憂心忡忡，苦口婆心勸說西蒙斯服軟，接受代亞的幫助。

    代亞走在前面，先抵達西蒙斯的牢房前。安何落在后面，經過弗雷的牢房時，他略微停駐腳步，朝弗雷微微一笑。

    基本沒有血族不知道親王的長相。

    他們或是通過畫像，或是通過親王生前留下的影像。

    雖然安何偽裝出的外表年輕了許多，也不再是異色瞳，但弗雷認得出來，這就是親王的樣子。

    先前代亞要來幫助西蒙斯時，他們的交談沒有避諱弗雷，弗雷知道親王似乎是復活了，西蒙斯并不相信，覺得名叫安何的人類冒險者才是親王，代亞則十分篤定復活的是真正親王，弗雷都被他們繞暈了，也不知道究竟哪位是對的。

    出于私人情緒，弗雷是想相信西蒙斯的，但一位人類是親王，太難以置信了吧？親王為什么會變成人類？

    西蒙斯也拿不出證據，僅僅是憑借感覺。

    從理性和慕強心理出發，弗雷還是更傾向于代亞公爵。

    眼見疑似親王的存在朝自己頷首微笑，弗雷感到受寵若驚。

    弗雷渾身沾滿血雨，狼狽不堪。他抹了把臉上的血雨，感覺自己給親王留下的第一印象未免太差，從埃莉諾公爵發現開始，弗雷就不停懊悔自己喝酒誤事，此時后悔再度加深了一層。

    那邊，看到代亞再度到來，西蒙斯表現出的態度并不歡迎。

    血紅雨水順著西蒙斯蒼白的臉龐不停滑落下來，給他陰郁的長相增添了幾分森冷。

    代亞道：西蒙斯，你還不悔改嗎。

    我沒有錯，怎么悔改。西蒙斯冷笑道，代亞公爵，執迷不悟的是你。我理解你想要復活親王的心情，但你真的以為，憑皆可笑的實驗室，能夠讓親王復活？

    代亞臉色一沉。

    他轉過身，朝安何彎下腰，親王，西蒙斯確實不值得您的諒解，埃莉諾給他的處罰還不夠重。

    西蒙斯說：怎么，你還把實驗品帶過來了？

    代亞寒聲呵斥：西蒙斯！

    西蒙斯也沒說什么，不用反應太大。安何走過來。

    代亞深吸一口氣：他實在過于無禮。

    站在西蒙斯的牢房前，安何朝他笑道：真狼狽啊，西蒙斯。

    西蒙斯嘲弄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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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恥辱柱（一更）

    西蒙斯眼也不眨, 血雨流進他眼睛里刺痛神經，他渾然不顧。

    他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西蒙斯應該不會抗拒你的幫助了。安何吩咐道, 代亞, 去解決他的晉升問題。

    代亞應了一聲，正要打開血牢，西蒙斯卻喊道：別過來！

    安何無奈道：你又怎么了？

    西蒙斯縮進牢房角落, 拉起披風擋住自己的正臉, 充滿愧疚懺悔的聲音透過披風傳出來：我無顏面對您。我不相信您的復活, 口出惡言, 埃莉諾和代亞兩位公爵都是對的，我才是錯的。西蒙斯語氣痛苦, 直到此時，我親眼見到了您的身姿，內心覺得那名人類像親王的想法依舊揮之不去。

    代亞被他觸怒, 神情寒冷：西蒙斯, 你！

    西蒙斯縮到牢房最深處，浸著血雨的披風從頭到腳包裹住他, 傳遞出nongnong的自我厭棄與萬念俱灰, 親王，請您不要管我, 讓我繼續關在血牢吧，如果死在這里, 也是我應得的。

    目前的西蒙斯明擺著大腦很亂，安何擔心拖延下去，西蒙斯會將他的人類與親王身份劃上等號，安何不敢小看西蒙斯的聯想能力, 直接冷下臉：西蒙斯，出來。

    躲在披風底下的西蒙斯身體一僵，慢騰騰挪出來。

    安何抬了抬下巴：代亞，該你了。

    是。沒想到西蒙斯見到親王后，腦中仍殘留荒謬的猜想，代亞的臉色也不好看。

    血族的爵位越往上走，晉升難度越大，刨除地位特殊的親王，侯爵僅次于公爵之下，難度不言而喻，西蒙斯的晉升過程卻充滿意外事故，他也沒心思重視自身情況，導致晉升出了岔子，拖得越來越嚴重。

    不過，解決下面血族的晉升問題，梳理對方雜亂的血液力量，對于公爵而言并不算難題。代亞面無表情，幾根手指的血液呈針管狀刺破皮膚，然后不停延長，扎進西蒙斯身體各處。沒過多久，西蒙斯的狀態就穩定下來，代亞收回血液凝成的針管，上面沒有沾染任何西蒙斯的血液，針管縮回表皮下方，重新恢復成正常流動的血液，代亞的手指也沒有殘留丁點傷口，光潔如初。

    感恩親王的寬容，別再產生不敬的念頭。代亞淡聲道，更不要讓我聽到你將不敬的念頭說出口。

    牢房坑洼不平的地面積蓄著血紅雨水，形成深深淺淺的粘稠水洼，卻絲毫沾染不上代亞的鞋子，淅淅瀝瀝的血雨不停在下，也淋不到身處其中的代亞。

    正在此時，地面的血紅雨水匯聚起來，形成栩栩如生的蝙蝠形狀。

    蝙蝠發出人聲：代亞公爵，抱歉打擾您，有急事需要您處理。

    代亞道：一定要我到場？

    對方為難道：是伊莎貝爾公爵的事。

    她果然沒放棄，還打算給我找麻煩。代亞道，大概也想報我蒙騙她和埃莉諾的一箭之仇吧。

    消息傳到，蝙蝠驟然消散，重新化為血雨嘩啦啦滴到地面。

    你過去吧，代亞。安何說。

    代亞不在，他的屬下無法應對伊莎貝爾，他不能放任伊莎貝爾的行動，確實應該過去看看。

    從昨晚到現在，代亞經常跟隨安何身側，一方面是防備伊莎貝爾，免得她伺機對親王下手；另一方面是親王剛復活，復活實驗他們都是第一次接觸，誰也無法保證安何的身體會不會出意外，或是產生什么無法預料的副作用。

    代亞曾深刻領教過克勞瑞斯氏族的黑暗實驗，也知道為了實驗成功，克勞瑞斯氏族積累了多少時間，花費了多少心血，代亞至今仍有些不敢相信，復活親王這種堪稱神跡的事情被他們達成，難道真是魔族的神明在背后推動？

    臨走前，代亞不放心地囑咐道：我會擋住伊莎貝爾與埃莉諾，不讓她們在頭腦發熱，看不清事實的情況下打擾您，也請您注重身體，如果感覺健康狀況有異常，請及時告知我，或是您昨晚見過的那幾位研究者。

    不要忘記，你和克勞瑞斯姐妹是同僚，就算意見不合，你也不該擅自與外族合作，利用她們。安何掀起眼皮，這次做過火的是你，我還沒有懲治你，不代表你沒有錯，代亞。

    我知錯。代亞跪伏在安何面前，膝蓋沾染上地面的臟污血漬，與魔族合作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選擇了親王不會贊同的，錯誤的道路，但是他實在無法放棄復活親王的希望，我會靜待親王的治罪，無論您要怎樣懲處我，我都不會有怨言。

    先去找伊莎貝爾吧。安何淡淡道，也向她道歉賠罪，還有埃莉諾。

    遵命。

    代亞深深朝安何行了禮，才重新站起身，腳步后退，身影融入巖石墻壁，消失在血牢內部。

    西蒙斯徹底平復了體內增長的力量，從今以后，他就是真正的血族侯爵了。

    安何抬眼看向他：恭喜，西蒙斯侯爵。

    當初，西蒙斯晉升到伯爵的時候，遇到了瓶頸。

    西蒙斯出身于子爵家族，他的先祖出過伯爵，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西蒙斯成為伯爵時，已經有許多血族感到驚訝，不過他們紛紛認為，西蒙斯挖掘到了自身血脈潛質的極限，再往上走就是超越極限，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