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夜鶯蒼白地試圖辯解。

    羅蕾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曾經她是很容易心軟的人，同學遇到困難會盡量去幫，碰見可憐的流浪貓狗也無法棄之不顧，即使自己的生活費都很拮據，也要偷偷瞞著父母，從三餐錢里摳出來一些救助它們。

    朋友不止一次說過她這個問題，在沒有余力的情況下，為什么還要損害自己的利益去幫忙？

    羅蕾也清楚這樣很傻，但她就是改不了，強迫自己不去幫，心里也會一直記掛著，進而產生負罪感。

    她以為的改不了，原來是還沒遇到過極端情況。

    夜鶯這樣的懇求，羅蕾不是完全沒有動搖，但一想起夜鶯做過的事，心底的一絲柔軟頓時消失無蹤。

    無論從哪個方面，夜鶯都不值得原諒。

    生活的世界改變了，她自己也應該做出改變。

    夜鶯的聲音逐漸減弱。

    她對上羅蕾的眼睛，除了堅定以外，羅蕾眼里不存在被仇恨沖昏頭腦，或者因報復而產生快意的神色。

    不知為何，夜鶯卻感覺到一絲恐懼。

    第14章 話題

    同一天晚上，安何的牢房迎來了罕見的客人。

    衛兵抬著高端木材的書桌和座椅進來，鋪上精致的軟墊。桌面放著書籍和紙筆墨水，除了桌角一株小盆栽，沒有任何裝飾品，有人端著茶壺和點心碟進來，把倒好紅茶的杯子放在桌上離座椅扶手不遠的地方。

    紅茶的香味充斥整間牢房。

    身穿軍裝的洛希走進來，袖子稍微卷起一兩公分，服裝上沒有了綬帶和勛章，應該是被他摘下來擱在了房間里。洛希臉色比平時多了點病弱的蒼白，像是剛洗過一次臉，額前的金色發絲還沾著未干的水跡。他說：監獄的守衛看管不住你，所以由我來。

    安何問：我要行禮嗎？

    洛希平靜道：我只需要你敬神。

    那就不行禮了。安何重新坐回去，沒管外面的親衛朝他怒目而視。其實你可以待在洛修的牢房，從哪里也能看到我。安何道，我看你們兄弟的關系不太好，需要好好溝通。

    洛希道：我們的關系，應該說是他單方面敵視我。

    談論與親生弟弟的關系，洛希的神情依舊沒有波瀾，仿佛提起的是陌生人，安何打量他，恐怕不止這個原因，你沒思考過自身的問題？

    思考過，我能改變自己的態度，但改變不了他的，結論是我們確實合不來。該說的話，我已經對他說過了，沒有其他能聊的。洛希不再深入這個話題，而且，拉開距離，就意味著增加了你使用異能的空間，近距離看管你比較保險。

    安何看向桌上的紅茶壺，我能喝一杯嗎？監獄的伙食太差了。

    船上材料有限，王都監獄的伙食會變好。洛希道。

    安何笑了笑：那我開始期待了。

    洛希抽出筆筒里的深色圓腹鋼筆，喝茶可以，請便。

    經過待在船上的幾天，安何目前已經清楚，無名星系的文明進程比他想象的還要慢一點，別說光腦和星網，連普通電腦都還沒得到廣泛應用。

    如果外界發現了這里，即使是最弱小的星系來進攻，無名星系也沒有抵抗的能力。

    但是，無名星系的歷史本就比外界短，能快速發展到現在的水平，已經是安何大力推動過的結果。積累的時間太少，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安何拿起陶瓷茶壺，垂眸往乳白色的杯中倒茶。

    站在外面的親衛目不斜視，時刻注意牢房內的動靜，其中一位親衛注意到安何倒茶的樣子，曲起手肘捅了捅站在身側的同伴。她很懂茶葉和泡茶，洛希桌上的紅茶不是出自茶室，而是她親手沖泡的，同伴附耳過來，她偷瞄著牢房內的安何，悄悄說：你有沒有發現，安何的一舉一動很有氣質，尤其倒茶的時候，根本不像一直待在荒星村莊的人。

    同伴道：你這么一說，確實有點奇怪，要不要把這點匯報給殿下？

    殿下都來親自看管安何了，他身上奇怪的地方還不夠多嗎？她翻了個白眼，不要拿這種小事打擾殿下。

    同伴滿頭霧水：那你到底想說什么？

    她雙眼放光：我是想說，安何其實特別好看，不遜色于殿下，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氣質！

    同伴的表情一言難盡，你竟然拿這種人和殿下相比。殿下的外貌猶如日輪光輝，是王都民眾的偶像，愛慕者數也數不清楚，在我眼里，他比不上殿下一根頭發。

    親衛不服氣和同伴爭論。

    洛希對監獄的能量墻壁做了隔音處理，以免親衛聽到他們的對話，外面親衛的對話也傳不進來。她們為誰更好看而各執一詞的時候，安何已經喝完一杯紅茶，意猶未盡道：介意我再來一杯嗎。

    洛希道：不介意。

    安何從善如流又倒了杯紅茶。

    牢房外，親衛的同伴幸災樂禍，看到了吧？小地方出來的人就是沒見過好東西，怎么比得上優雅的殿下？

    親衛用手捧臉：太好了，看來他喜歡我泡的茶。

    同伴：你沒救了。

    安何吃東西幾乎不會發出聲音，牢房只剩下鋼筆寫字的沙沙聲。

    突然，洛希問：前兩天入侵我夢境的，是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聲音平靜，依舊背對安何坐著，頭都沒抬。

    安何坦然回答：是我。

    鋼筆的筆尖停頓一瞬。

    洛希并沒有很意外的樣子，接著剛才的內容繼續書寫下去，邊寫邊說：父王教導過我，對自己異能掌控很深的異能者，可以學會性質相近的其他異能。目前船上除了你，也沒有別人可以做到。

    安何問：你能做到嗎。

    能。說完這句話，洛希不再開口。

    安何閉上眼，繼續看系統播放的狗血虐戀電視劇。自動續播到第十一集 的時候，他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音，洛希從椅子上坐了起來。

    能量墻壁的隔音屏障解除，親衛進來將茶具、甜點和洛希的公文收拾好，連軟墊都沒放過，桌椅倒是留了下來。

    要走了？安何問。

    洛希道：明天我會再來。

    把軟墊都收走，不會是怕我偷坐吧，這么小氣？

    洛希側過臉：如果你誠心懺悔對神的褻瀆，從此尊敬神，可以得到比現在好無數倍的待遇。

    安何問：這算是懷柔？

    可以這樣理解。洛希道。

    安何沒說答應或不答應，洛希離開了。

    沒過多久，梅雨走進來，站在一邊目光炯炯盯著安何。

    你是來接替看管我的？安何百無聊賴撐著下巴，看來洛希不太重視你啊。

    梅雨臉色一黑：不要胡說！

    安何道：他明知道你看不住我，如果我有不好的舉動，第一個遭殃的不就是你？

    殿下身體不適，需要休息，而且他的時間珍貴，不可能都浪費在你身上。雖然我遠不及殿下，但也是目前船上最強的異能者之一，自然要為殿下分憂解難。梅雨鄭重道，這個任務是我主動承接下來的，如果你想做出什么違反規則，危害殿下的事，首先要踩過我的尸體。

    安何笑著說：我當然不可能讓你變成尸體。

    梅雨道：但愿如此。

    安何：接下任務的是你也好，我們還挺聊得來的。

    梅雨的表情難以言喻：哪里聊得來了？

    不對。梅雨意識到自己又被帶偏了，我們就沒有話題可聊！

    安何好奇問：如果你信仰的神，和你忠誠的洛希發生了分歧，你選擇哪邊？

    梅雨道：完全沒有意義的問題，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安何：假設能發生。

    假設也不可能。梅雨斷然道，殿下絕不可能違背神明。

    安何兩手一攤：看，我們有話題可聊吧。

    梅雨拼命深呼吸。

    后悔了。

    他真是瘋了才來看管安何！

    安何忽然看向墻角陰影，燈光范圍外的陰影出現一道縫隙，然后像拉開的窗簾般從中走出一個人。

    梅雨驚訝道：洛修大人。

    安何道：日輝船的防御系統是篩子嗎，誰都可以隨便進出。

    最沒資格說這話的就是你。梅雨忍不住道。

    洛修輕笑：當然不可能隨便進出，我做不到像你一樣隔著能量墻壁遠程使用異能，只能親自來了。

    梅雨發出靈魂質問：這不是更困難嗎？

    是洛希放你進來的吧。安何道。

    洛修不爽地笑：你果然能猜對。

    梅雨迷茫了，跟隨洛希殿下身邊的親衛長不是自己嗎，為什么這兩個關在監獄的囚犯什么都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洛修繼續問安何：你和洛希說了什么？

    安何道：談了些你們兄弟的關系。

    他說了什么？洛修扯開譏誚的笑，肯定不是好聽的話，比如覺得我丟了王室的臉面，或者有我這個弟弟很麻煩？

    洛希會說這些具有感情色彩的話？安何反問。

    洛修嗤笑出聲：也是，你說的對。

    梅雨苦口婆心道：洛修殿下，請不要這樣揣測洛希殿下，他是關心您的。

    洛修視梅雨為空氣，對安何道：那你們說了什么？

    洛希不理解你。安何道，但洛希說，他曾經嘗試改變對待你的態度，是你沒有接受，繼續敵視他。

    洛修露出僅僅扯了扯嘴角的笑容，生來高高在上的王儲，怎么可能理解下面人的想法。

    你是對王儲的位置有意見？安何隨口問。

    怎么可能。洛修道，不得不承認，無論異能天賦還是其他方面的才能，洛希都是沒有疑問的王儲人選，他會成為這么多年以來最優秀的國王，所以洛夏大人將日輝船交給他。

    我從最開始就沒有和洛希競爭的資格。

    你知道嗎，王室從古時候就受太陽眷顧，誕生的異能都與太陽有關。

    洛修腳下的影子劇烈涌動，像是波濤起伏的海面，又像即將形成的深淵巨口。

    而我，是唯一的異類。

    只能和自己的異能一樣，成為王室的陰影，為血脈傳承的榮耀蒙上陰霾。

    第15章 回應信徒

    安何：我知道了。

    梅雨的心都提了起來，洛修殿下的身世是王室秘辛，也是他自己的內心創傷，梅雨還是第一次見到他主動對人吐露，竟然只換來一句我知道了？梅雨的右手悄然放上劍柄，準備一有不對的跡象就制止兩人。

    不料洛修沒有動怒，而是道：我看你同情心豐富，白天還暴露異能去救只見過一面的反神派小公主，怎么對我就這么冷淡？我還以為我們算是朋友了。

    我們什么時候變成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安何道，你長這么大，安慰或者勸解的話大概都聽膩了，而且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很厭惡這個異能。

    以前我因為長著與其他王室成員不同的黑發，甚至不敢出現在人前。洛修的影子平復下來，現在的確無所謂，我習慣了，也接受了。

    這說不定是我身上唯一的價值。洛修低聲自語。

    發色眸色和家族其他人不一樣，是特色才對。安何道，我也是黑發黑眸，感覺挺好。

    洛修笑了一聲，果然來找你是正確的。

    說完，他好像終于看見了梅雨，吩咐道：拿棋盤和棋子過來，我們下幾局棋。

    洛修殿下，這樣不太好。梅雨猶豫道，您該回去了。

    洛修對洛希的屬下耐心很少，讓你去就快去。

    洛修是體內舊傷復發，痛苦難忍。安何說，把他獨自關著并不是好選擇，安靜的環境會放大痛苦，他需要其他事物轉移注意力，所以洛希放他出來。

    梅雨猛然一愣，洛修將痛苦掩飾得太好，他竟然一直沒有發現！聽完安何的話再觀察洛修，果然能發現洛修的狀態有異常，說話的氣息略微不穩，額頭有薄薄的汗水，被長久未修剪的黑發擋住，眨眼的頻率比平常高一點，應該是在極力忍耐痛苦。

    是我的失誤！梅雨慚愧低下頭，洛修殿下的吩咐，我這就去辦。

    等等。安何道，下棋是兩個人的娛樂，我們有三個人，把另一個人孤零零晾著不太好吧。

    洛修意味不明的目光投向梅雨，梅雨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我的職責是看守，你們不用在意我，把我晾著就好，真的。

    安何一錘定音：三個人不如玩牌吧。

    梅雨：你能不能聽人說話！

    洛修興致勃勃道：玩牌也不錯。

    梅雨苦大仇深去拿牌了。

    等梅雨離開后，洛修道：洛希怎么選了這么蠢的人當親衛長，是看中他忠心耿耿會搖尾巴？

    安何：怎么不說是你比較厲害？

    洛修客氣道：你也厲害。

    安何道：之前洛希來的時候，狀態也不太好，梅雨還說他需要休息。你們兄弟都一個樣子，病痛纏身？

    等你離開日輝船，來到繁榮熱鬧的王都，會發現病患并不少見。不止你所在的那個偏遠村落，疾病蔓延在世界每一個角落。洛修笑容諷刺，畢竟，我們的神可是執掌疾病的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