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嚇得一顫，面子上忍要裝作不屑，啐了一口“黃毛丫頭”，因著出去的時候關(guān)門太狠，可憐那老舊的門閂被生生砸得松動幾分。

    蘇蘭橈一直在門外等楚卿，見狀便問：“什么情況？”

    “那位姑娘在檢查尸體的死因，讓老頭子我出來避嫌。”老頭和蘇蘭橈是舊相識，語氣明顯帶了訴苦的意思。蘇蘭橈看出老頭許是在楚卿那受了委屈，不由笑道：“阿楚是刀子嘴豆腐心，您別和她計較。”

    看門老頭依舊不滿，但蘇蘭橈已經(jīng)開口，他也不能不給面子，便抱臂杵在門口，朝門縫里打量一眼：“也怪老頭子我說話不過腦子，活該被罵。”又問，“里面躺著的姑娘，是什么人啊？”

    蘇蘭橈道：“一名苦命的小丫鬟。”

    看門老頭朝里望著，忍不住嘆了口氣：“如今這世道，人命比草賤。這些被賣出來的姑娘，一條命抵不過二兩米錢。運(yùn)氣好些，跟個好主子，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完這輩子。可若運(yùn)氣差些，受了欺負(fù)，喪了命，別說是討公道，連個收尸的都沒有。”

    北風(fēng)吹得義莊的舊門吱嘎作響，一下開，一下合，時不時露出楚卿俯身查看尸體的身影。即使隔著一道門，依舊能聞到尸體散發(fā)的異味。看門老頭不由感慨：“也不知里面這小丫鬟是命苦還是命好，倒是跟了位好主子。”

    蘇蘭橈遂解釋：“阿楚不是那小丫鬟的主子，她們只算萍水相逢。”

    看門老頭不由愣了一下，再回神，便沒接話，只是默默將門掩好，順帶將方才自己粗暴關(guān)門砸歪的門閂也仔細(xì)扳正了。

    外面風(fēng)寒，義莊里還時不時傳出一陣陣怪味。蘇蘭橈在門口守了一陣，實(shí)在忍不下去，便回到馬車上等。約莫過了快半個時辰，楚卿終于從義莊里出來。

    蘇蘭橈聽見開門聲忙探頭去看，只見楚卿攤著一雙手，滿手連血帶膿，一滴一滴的順著北風(fēng)往裙擺上吹。這一幕，差點(diǎn)沒令她直接吐出來。

    蘇蘭橈忙背過頭隔著車窗給她遞手帕：“快擦擦。”楚卿接過手帕，面不改色地擦了擦手，吩咐同來的海云端秘衛(wèi)：“找間地窖把里面那位姑娘的尸體保存好，再去冰湖里挖些冰，別讓尸體腐壞了。”

    秘衛(wèi)應(yīng)下，楚卿便轉(zhuǎn)身上車。

    蘇蘭橈的目光在楚卿沾滿污血的手上瞟了一眼，如同被刺到眼睛般連忙挪開了目光。她深吸一口氣，捏住鼻子：“什么情況？”

    楚卿身上沾著混著腐臭的血腥味，聞著實(shí)在反胃。

    楚卿在蘇蘭橈對面坐穩(wěn)，招呼車夫啟程回城，邊擦手邊解釋：“秋云的胸口有道刀傷，刀口很深。之前在水里凍著，血和膿都積在傷口里。眼下移到義莊，血水化了才流出來。”她將擦過手的帕子折好，血污朝上遞給蘇蘭橈，“蜀繡的錦帕，哪位公子送的？挺大方啊。你還要嗎？”

    蘇蘭橈狠狠搖頭：“不要不要！你喜歡你留著吧！”

    楚卿見蘇蘭橈滿臉嫌棄，只好將帕子包好收起，而后推開身側(cè)的車窗通風(fēng)。她也知道自己身上許是不太好聞，蘇蘭橈終日待在海云端樂坊，聞的都是胭脂水粉的香氣，自然聞不慣眼下她身上的味道。

    車窗打開，車?yán)锏奈兜缆⑷ァＬK蘭橈得以好好喘一口氣，才回想起楚卿方才說的話。她眨了眨嫵媚的狐貍眼，好奇地問：“聽你方才的意思，秋云不是溺水？”

    “嗯，胸前的刀傷是致命傷。”楚卿的面色難得嚴(yán)肅。

    秋云的身上遠(yuǎn)不止那一處刀傷。楚卿將她的身子仔仔細(xì)細(xì)檢查過一遍，手臂、大腿、后背，各處都有淤青和鞭痕。

    她在死前受過不少苦，絕不是溺亡這么簡單。而且，楚卿還發(fā)現(xiàn)，秋云在死前或許受過欺負(fù)。在她身上，還有些被粗暴對待的痕跡。

    馬車一路顛簸，隨著漸漸的傾斜的午陽，終于抵達(dá)了城門口。

    眼下瀚水盟約簽約大典舉行在即，城中各處安防都增派了一倍的人馬。京中各處的哨崗都有衛(wèi)兵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看守，進(jìn)城出城的車馬更是查驗(yàn)得緊。無論是行人還是車馬，只要到了京城外，都得停下逐一排查。

    洪德門是正門，往來的車馬多。蘇蘭橈嫌在這等太耽誤時間，便招呼車夫繞路去西偏門。

    車夫一揚(yáng)馬鞭，正準(zhǔn)備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后方忽然闖出來一輛馬車，剛好把楚卿二人的馬車別停在原地。

    楚卿還在思量秋云的事情，反應(yīng)不大，只淡淡抬眸瞟了一眼車外。兩輛馬車停在咫尺之間，明顯是不小心發(fā)生了沖撞。楚卿便沒再多看，繼續(xù)閉目沉思。

    蘇蘭橈則推開車窗朝外看去，恰好趕上對面馬車?yán)锏娜艘餐崎_車窗查看情況。

    寒風(fēng)順著車窗吹進(jìn)來，閉目靠坐的楚卿覺得周圍仿佛安靜了那么一秒。緊接著便聽見“哐”的一聲，車窗被蘇蘭橈狠狠關(guān)了起來。

    楚卿睜開眼：“怎么了？”

    蘇蘭橈扶著胸口，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他大爺?shù)模瑖標(biāo)纉iejie了。有個丑男人朝我拋媚眼！”

    楚卿一愣，頓時爆笑：“真的假的？”

    能把蘇大坊主嚇成這樣，她可得好好觀摩觀摩。

    楚卿忙和蘇蘭橈換位置，只可惜對面的馬車已經(jīng)調(diào)轉(zhuǎn)車頭，楚卿朝外看去，除了趕馬的車夫什么也沒看見。她只好關(guān)窗，頗惋惜地嘆了一聲：“人家關(guān)窗謝客，不讓我這凡夫俗子一睹尊容，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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