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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野玫瑰 第80節(jié)

    一些平時愛作弄女人的混混,看見這樣驍勇的女人也不敢做聲了。他們惶恐不安地垂下了腦袋,生怕和女人鷹隼一般的眼睛對上。

    “我們也歡迎女人。”將領說,“不,不能這么說,應該說——我們更歡迎女人。”

    一個年輕男人忍不住出聲問道:“為什么?”

    說完,他縮了縮脖子,唯恐被女人敏銳的眼光攫住身影。

    “因為,女人比男人更有魔法天賦,能更快地掌握魔法的力量,我們需要這樣的人才。”將領說,“而且,我聽說光明國重男輕女,女人在這里連豬狗都不如……哈哈哈,老子這人最喜歡和光明人反著干,你們輕視女人,那老子偏偏要重用女人。”他哈哈大笑了兩聲,四周卻一片岑寂,沒有一個人被他爽朗的笑聲感染,“開個玩笑。老子只要有用的人,廢物別來,不管男人還是女人。”

    將領對闊刀女人遞了個眼神。

    闊刀女人立刻翻身上馬,面無表情地扔下一個布袋子,里面全是刻著羅曼咒文的信號彈。

    她冷冷地說道:“想加入我們,就拉響信號彈。”

    所有人沉默不語,像沒聽見他們的話似的。

    將領和闊刀女人卻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們對視一眼,帶領身后的甲胄部隊離開了,繼續(xù)梭巡整座城市。

    當天晚上,夜空一片安靜,沒有一個人拉響信號彈。

    第二天晚上,仍然沒有人拉響信號彈。

    第三天,一縷淡紅色的光柱忽然沖上夜空,發(fā)出鶯囀似的聲響,砰然炸開,化為點點碎光。在青黑色的夜幕之下,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座轉(zhuǎn)瞬即逝的烽火。

    有人動搖了。

    闊刀女人正在訓練士兵,看見這一幕,毫不意外。

    隨著夜空炸開的淡紅色焰火越來越多,整個邊境仿佛燃起了一場褪色的大火。到了第十天,甚至有人在白天拉響了信號彈。

    不過,羅曼人并沒有為了收服人心而收下所有拉響信號彈的人。他們嚴格遵守羅曼國的宗旨,只要有實力有天賦的人。這樣公平公正的選拔,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加入進來。

    當?shù)亟烫玫慕淌靠匆娺@幅景象,除了跪在祭壇前低聲祈禱,用裝了鉛球的皮鞭抽打自己,沒有任何辦法。

    本堂神甫已經(jīng)在懺悔室待了半個月,希望神能憐恤他的子民,伸出萬能的手掌,懲治這些進犯光明帝國的惡徒。

    然而,神一如既往地沒有回應。

    很快,邊境被攻破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王都。

    議會立刻召開了緊急會議,商討如何應戰(zhàn)。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這個看似牢不可破的國家,早已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變得漏洞百出。

    這些漏洞并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而是被貪婪的贖罪券、盲目的信仰、墮落的教士、被販賣的圣職、被驅(qū)逐的麻風病人……一點一點地蛀蝕出來的。

    他們其實早就聽見了那些窸窸窣窣的蛀蝕聲,卻一直置若罔聞,于是,漏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到最后,就像是被白蟻蛀成空心的木頭般,只剩下斷裂坍塌的結局。

    他們第一次意識到,西西娜在法庭上作出的預言是多么準確,贖罪券帶來的后果是多么可怕——不是說這一切都是因贖罪券而起,而是當他們用信仰換取金錢的那一刻,神與信徒的關系便變得不再純粹。

    神圣光明帝國,是建立在圣潔而純粹的信仰之上的。當信仰不再圣潔,也不再純粹,而是充滿刺激性的銅臭味時,神圣光明帝國還怎么立足呢?

    想到這里,議員們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見了懊悔和絕望。

    但他們也沒有解決的辦法,不然王位也不至于空懸了那么久。

    換作任何一個國家,王位空懸,都將舉國動蕩。光明國卻一直相安無事,原因誰都知道——無論是君王,還是議會,都不是國家真正的決裁者。

    “快去通知阿摩司殿下,只有他才能拯救光明帝國。”一個年老的議員說道,他的記憶還停留在阿摩司掌管至高神殿的時候。

    “可是……”另一個議員說,“根本沒人能聯(lián)系到阿摩司殿下。”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一個年輕的議員怒氣沖沖地說道,“假如她沒有鳩占鵲巢,霸占至高神使之首的位子,羅曼國那群野蠻人根本不敢向我們出兵!”

    “連那群未開化的野蠻人都知道,光明國被一個女人掌權,是入侵的最好時機……為什么神使們還在裝聾作啞?”

    “她是神眷者,”有人嘆了口氣,“神使們拿她根本沒辦法。”

    沉默了片刻。

    “神眷者又怎樣?如果不是她掌管至高神殿的事情傳到了羅曼人的耳朵里,戰(zhàn)爭根本就不會爆發(fā),百姓也不會受戰(zhàn)火綿延之苦。神只是眷顧她,并沒有說她能執(zhí)掌光明帝國。”一個議員冷靜地說道,“我有一個辦法,給她一個新職位,讓她把權力交出來。一切恢復正常以后,羅曼人自然會像以前一樣敬畏我們。”

    “沒錯。羅曼人這些年頻繁征戰(zhàn),幾乎把整個大陸都侵略了一遍,卻一直不敢和我們開戰(zhàn),說明他們一直對我們有所忌憚。但那個女人掌權后,他們就馬不停蹄地跟我們開戰(zhàn)了,這說明什么?說明那個女人就是引起戰(zhàn)爭的罪魁禍首!”

    ……

    一番商討后,議員們得出一個結論:只要艾絲黛拉交出手中的權力,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他們敬愛神,仰望神,畏懼神,服從神的一切命令。

    但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整個光明帝國毀在一個女人的手里。

    同一時刻,艾絲黛拉也收到了邊境淪陷的消息。

    “比我想象的還要快。”她側(cè)頭對瑪戈說。

    “羅曼人就是靠戰(zhàn)爭發(fā)家的。”瑪戈說,“戰(zhàn)爭對他們來說,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以前他們遲遲沒有動手,是因為擔心神殿的精神統(tǒng)治會影響他們的管理。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神殿造的孽實在是太多了,墮落教士荒yin的生活,兜售贖罪券的行為,強迫信徒捐贈家產(chǎn),裁判所荒誕的定罪……早就讓普通百姓對教理失望透頂了。”

    艾絲黛拉端起茶杯的碟子,喝了一口茶,嘆了一口氣。

    瑪戈有些奇怪:“怎么了,陛下。您就快要成功了,為什么嘆氣?”

    “我的計劃?”艾絲黛拉放下茶杯,饒有興趣地重復了一遍,“你覺得我的計劃是什么?”

    “您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為了奪回失去的王位嗎?”瑪戈說。

    “這只是其中一個目的,”艾絲黛拉聲音低沉而嫵媚地說道,“我還有另一個目的,一個從來沒有變過的目的。”

    摧毀神殿,褻瀆神明。

    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的,她攔下弗萊徹司鐸的馬車,拿到推薦信,進入教區(qū)神殿,又費盡心思來到至高神殿,成為了唯一的神女。

    盡管中途發(fā)生了不少意外,但她的目的至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現(xiàn)在,這個目的快要實現(xiàn)了,她卻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就像是要處決養(yǎng)了許久的寵物一般。

    當然,她決不會因為這種痛楚而停下前進的腳步,甚至有些享受這種痛楚,享受它在肌體擴張、蔓延的感覺,如同一把能燒掉雜質(zhì)的火焰,把她的心臟和肌骨淬煉得更為強大。

    她低垂著眼睫毛,用手指冷酷地抹掉了茶杯口桃紅色的唇印,就像是抹掉了這段時間甘美香艷的往事一般。

    “可憐的小蛇。”她滿含愛憐地想道。

    他為了她,背叛了自己的神性,她卻從沒有想過和他分享勝利的果實。

    即使他們已經(jīng)如此親密,曾像水和玻璃一樣化為一體,但就連小孩都知道,水是自由的,可以流向任何地方,玻璃無法攔住她,也無法融入她。

    艾絲黛拉想得很清楚。

    她不可能把自己的未來,交到一個無所不能的神的手上。并且,這個神凌駕在一切之上,統(tǒng)治并掌管天地萬物——包括她。

    除非他像謠言一樣徹底墮落,墜入欲望橫流的深淵,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光明神,也不再一個念頭就能掌控她,隨己意予奪她壽命或者力量。

    否則,只要他一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造物主,她就一日想要褻瀆他。

    就像羚羊和獵豹,羊怎么可能在危險的掠食者旁邊安睡呢?

    瑪戈沒有聽懂,她早就忘了艾絲黛拉瀆神的目的,正要繼續(xù)詢問,就在這時,一隊身穿鎧甲的騎士突然闖了進來。他們穿戴整齊,戴著頭盔和護喉甲胄,一看就來者不善。

    為首兩個人走上前來。其中一個人抱著頭盔,眼神傲慢地掃了她們一眼;另一個人則是她們的老熟人了,埃德溫騎士。

    瑪戈站起身,擋在艾絲黛拉的面前,厲聲問道:“誰允許你們闖進來的?”

    埃德溫摘下頭盔,上前一步,朝艾絲黛拉行了一禮,神色復雜地說道:“殿下,議會讓我們過來通知您,從今天起,您不必在主祭壇辦公了。只要您同意去其他地方辦公,并在這份同意書上簽字,我們就會離開,不會打攪您享用下午茶。”

    另一個人的語氣就沒那么客氣了:“你放心,我們不會對你怎么樣。畢竟你是尊貴的神眷者。但是,被神眷顧,不代表你能為禍帝國。”

    埃德溫壓低了聲音說道:“別拱火,克里斯。”

    “我對她夠客氣了,”克里斯冷冷地說道,“議會下達命令的時候,我順便查了一下她在至高神殿的日常賬單。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她居然花了將近二十萬銀幣——埃德溫,不要告訴我,你對二十萬沒有概念。”

    埃德溫沉默。

    “不管怎么說,”克里斯說,“議會總算干了件實事,把這條吸血的蛆蟲從至高神殿里剔了出去。”

    埃德溫搖了搖頭:“請你原諒,殿下,克里斯這人其實不壞,他跟誰說話都這樣。不過,他說的都是實話,議會的確對您出手了。所以我們才會過來,逼您簽下這份移交權力的同意書。”

    艾絲黛拉溫和地說道:“沒事,我明白議會那幫人的德行。”

    克里斯卻冷笑一聲:“這話也就騙騙老實的埃德溫。我看過你的經(jīng)歷,你是邊境來的鄉(xiāng)下妞兒,走大運進了至高神殿,成了唯一的神女,又走大運被神眷顧,但無論你怎么走運,都只是一個鄉(xiāng)下妞兒罷了,根本沒接觸過議會的人。真不知道你哪兒來的勇氣說‘明白議會那幫人的德行’這種話。趕緊簽字吧,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了。”

    “夠了,克里斯,”埃德溫皺起眉頭,“過分了。出身并不能決定一個人的眼界。”

    “我覺得你才過分了。醒醒吧,她就是一個普通的鄉(xiāng)下女人,什么都不懂,除去神眷者的身份,她什么都不是!她不是神,不需要對她那么畏懼,也不需要把她當成一個大人物看待!你們就是因為太把她當回事,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克里斯怒道。他是公爵的小兒子,上個月才加入騎士團,在此之前一直在其他地方游歷,并不在王都,對神的威壓一無所知,所以敢這樣質(zhì)疑。

    但埃德溫以及他身后的騎士,都曾見識過神強大的威壓,聽見這話,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尤其是埃德溫,他深知神對艾絲黛拉的偏愛,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

    克里斯看見這一幕,不禁更加生氣了:“瞧瞧你們這畏縮的樣子,還有半點騎士的風范嗎?你們搞清楚,不是我害得邊境的百姓飽受戰(zhàn)火紛飛之苦,也不是我勞民傷財,不到三個月就花了二十萬銀幣,更不是我鳩占鵲巢,賴在至高神殿不走!

    “光明國有多少年沒打仗了?上一次打仗,還是先王為了國家的繁榮昌盛,與阿摩司殿下商議了將近半個月,才決定出兵。我們是主張和平的國家,不是羅曼人那群好戰(zhàn)的瘋子!他們常年征戰(zhàn),像鬣狗一樣在大陸上橫行肆虐,卻不敢侵略我們,為什么?因為他們畏懼我們,畏懼我們的神殿,不然為什么直到這時才敢對我們出兵?——就連那群野蠻人都知道,光明國會砸在這女人的手里!”

    說到這里,克里斯嫌惡地掃了艾絲黛拉一眼:“我這人從不信謠言,之前有人說你是惡魔,我還不信,現(xiàn)在卻不得不信了,你就是一個禍害國家的惡魔!”

    “說完了嗎?”艾絲黛拉偏了偏頭。

    克里斯嗤笑一聲,把頭轉(zhuǎn)向一邊,沒有說話。

    于是,艾絲黛拉歪頭望向埃德溫:“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你們以為,只要換一個人統(tǒng)治光明帝國,就能免受戰(zhàn)禍,對嗎?”

    “別把自己抬得那么高,你什么時候統(tǒng)治過光明國了?”克里斯說。

    “如果我說,我統(tǒng)治過呢?”艾絲黛拉微微一笑說道。

    克里斯冷笑說:“別開玩笑了……”

    最后一個字還未落下,他忽然渾身一僵,一股寒意傳遍肢體,接著就再也發(fā)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艾絲黛拉奪走了他的嗓音。

    “看來,有必要重新自我介紹一下了。”她故作天真地皺起眉頭,站起來,走到埃德溫的身邊,“除了神女、神眷者、邊境來的鄉(xiāng)下妞兒這些身份,我還有另一個身份,一個你們都聽說過的身份——艾絲黛拉·德·布蘭維利耶。”

    埃德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說道:“布蘭維利耶?你是……逃跑的女王。”

    “我從沒有逃跑過,”艾絲黛拉回頭瞥了他一眼,后者下意識低下了頭,“只有罪犯才會逃跑。我是被迫離開了自己的王宮,因為有亂臣賊子給我扣上了瀆神的罪名。但事實證明,我并沒有瀆神,反而是神唯一眷顧的人。”

    “老實說,我有些受夠了不管出什么事,都會怪罪到我頭上的那種感覺。司鐸那個案子是這樣,教區(qū)神使被神賜死也是這樣,兜售贖罪券引發(fā)神怒還是這樣……就連羅曼人入侵邊境,都要怪到我的頭上。”她閉上眼睛,露出一個艷麗的譏諷的笑容,“我真的受夠了這種感覺。”她輕輕地說,語氣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忍受你們的詆毀。”

    說完這話,她睜開金黃色的眼睛,攤開手掌,變幻出一把小巧的燧發(fā)手槍,手腕一轉(zhuǎn),黑洞洞的槍口便對準了克里斯,干脆利落地扣下了扳機。

    “砰——”

    一槍斃命。

    克里斯倒在了血泊之中。濃稠的鮮血從他裂開的頭顱里流了出來,濡濕了地板,滲進了金絲地毯里。

    在場的騎士都被嚇到了——不是被飛濺的鮮血嚇到,而是被艾絲黛拉冷酷而果斷的開槍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