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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野玫瑰 第28節(jié)

    神使無聲冷笑了一下。借用神力可不是魔法和巫術,魔法和巫術試上成百上千次,總有一次成功;借用神力卻不一樣,只要第一次失敗了,后面就算試上一萬次都是失敗。

    神的想法豈是能輕易改變的?

    他就像崇山峻嶺一樣難以撼動,眼目清潔,看不見邪僻,也看不見個體。

    他絕不會對一個人施予憐憫。

    他從來都是廣施憐憫,正如他從不對一個人發(fā)怒,而是瞬間令山嶺發(fā)抖,江海震動。

    他的眼中只有世間的秩序,也只會管世間的秩序,怎么可能因為你幾句話就改變主意?

    秩序是什么?

    是光明與黑暗,新生與死亡,潮汐的一起一落,夜空的斗轉星移。

    個人在他的眼里是如此渺小,仿佛一粒沙礫,一片樹葉,湖面轉瞬即逝的漣漪,完全不值一提。

    他根本不會為了一個人的力量,而改變已經(jīng)定下的神意。

    神使篤定埃德溫騎士會再次失敗。

    誰知,他居然成功借到神力了!

    證物飄浮起來,散發(fā)出明亮的白光,開始回溯過往的畫面。

    艾絲黛拉忍不住握住拳頭,藏住唇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她的小蛇果然神通廣大。

    洛伊爾隱藏在艾絲黛拉濃密的發(fā)絲里,抬起一雙冷淡的紫藍色蛇瞳,望向穹頂同樣擁有紫藍色眼睛的光明神。

    他比誰都清楚,他剛剛并沒有出手——或者說,還沒來得及出手。

    是穹頂上這位表情平和、冷漠、純潔的神明,自己改變了主意。

    洛伊爾吐著無形的蛇信子,不知為什么,心中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似乎與這個神有一種古怪的聯(lián)結,能感到他的顯靈并不是善意的,至少對他來說,這位光明神來者不善。

    他無法遏制地弓起了身體,像捍衛(wèi)領地的猛獸一樣,略顯急促地吐著蛇信子,看向光明神的眼中蓄滿了冰冷而兇暴的敵意。

    第27章 至高無上的神在……

    第一件證物:造價昂貴的珍奇古玩。

    白光里的畫面,清晰地呈現(xiàn)出弗萊徹司鐸是如何“弄”到這件古玩的。

    畫面里,“德高望重”的司鐸先是迷倒了美貌的少女,拿走了她雪白頸子上的翡翠神像,然后撲到少女的身上,腹瀉一般發(fā)xiele令人作嘔的沖動。

    直到這時,周圍人都沒什么感覺。他們大多數(shù)都是男人,并不能感同身受少女被玷污的屈辱。有幾個浪蕩無恥的小混混甚至面露渴望,似乎十分羨慕司鐸的“艷福”。

    神使卻不能跟混混抱有同樣的想法——德高望重的司鐸,私底下卻是一個令人憎惡的老yin棍,如同毒蜘蛛一般摧毀了那些可憐的少女。這對神殿的名聲打擊太大了!

    想到與神殿不對付的騎士團會怎樣利用此事,行使他們的監(jiān)管權,神使的面龐變得煞白無比,背上冒出的冷汗幾乎把衣袍打濕。

    戴恩說得太對了。

    他不該輕視艾絲黛拉的,至始至終都不該輕視她。

    因為輕視她,他傲慢地同意了公開審理的要求,把刺向神殿名譽的刀子,親手遞到了她的手上。

    神使后悔了,悔得所有內(nèi)臟器官都擰結在了一起。

    他不僅后悔輕視艾絲黛拉,還后悔沒有聽從戴恩的勸告,對艾絲黛拉的智謀表現(xiàn)出足夠的重視。

    他后悔得簡直喘不過氣來。

    然而,已經(jīng)晚了。

    白光里回溯的畫面只是開始。

    弗萊徹司鐸接下來的行為,才叫殘忍恐怖、違背人倫。

    連唇邊一直掛著若有若無笑意的埃德溫騎士,都因司鐸的行徑而皺緊了眉毛。

    這種人居然也配當神甫?

    教區(qū)神使一開始竟然還為這種人開脫,說他是德高望重的善人,還說因為他的死去,一些好人都不敢行善了。

    他怎么敢說出這樣的話?

    這種人能被稱為善人,才是對世間的善人最大的諷刺和羞辱吧!

    回溯的畫面里,司鐸冷酷而嫻熟地用刀子剖開了少女的肚皮,用手捋平她粉紅色的皮膚,刮下上面鮮紅瑩潤的脂肪。

    他這個行為顯然并不是一時興起,腳邊還放著許多瓶瓶罐罐,以便于儲存少女的皮膚、脂肪、內(nèi)臟和血液。

    他像牛羊一樣屠宰少女的行為,嚴重刺激了周圍民眾的人倫底線。

    他們也是人,也有皮膚、內(nèi)臟和血液。

    只要是有血有rou的人類,都不會容忍司鐸這樣的人的存在,更別說把他當成善人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她說得沒錯,她確實是弗萊徹司鐸的報應!報應得好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漲紅了臉龐,憤怒地喊道:“報應,報應!”

    “這種人簡直是惡魔,是魔鬼,神殿居然讓這樣一個惡魔當了幾十年的神甫……仁慈的神啊,您知道您在地上的奴仆都做了些什么嗎?”

    一個買過弗萊徹司鐸藥丸的貴婦,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發(fā)出干嘔的聲音。

    盡管她知道那些藥丸含有少女的內(nèi)臟和脂肪,卻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內(nèi)臟和脂肪是如何加進藥丸里的。看到確切的畫面后,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也是揮向那些少女的一把冰冷的屠刀。

    有體虛的貴婦,甚至當場昏倒在女仆的懷里。

    神使的嘴唇急速地顫抖著,想要說些什么,挽救一下神殿的聲譽,卻完全不知道能說什么。

    在真實的畫面前,言語是如此蒼白。

    白光里的畫面還在繼續(xù),已經(jīng)開始回溯第二件證物,第三件證物……

    每一件證物,都是一個慘死的花季少女。

    她們的皮膚有白有黑,還有狐貍毛一樣鮮亮的火紅色,頭發(fā)有黃有紅有黑,笑容或明媚或憂郁,穿著昂貴或廉價的裙子;有的少女去拜訪弗萊徹司鐸時,還在頭發(fā)里戴了一朵鮮嫩的雛菊,然后她就像被車輪輾軋的雛菊般,迅速地枯萎了,變成了一灘印著車輪印的爛泥。

    有夫婦發(fā)現(xiàn)白光里一閃而逝的少女,竟然是他們失蹤多年的女兒,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他們一直以為女兒是跟哪個小子私奔了,沒想到她是被玷污,被殺死,被剖開,被裝進深甕里搗成爛泥,換成鮮血淋漓的金幣。

    這個結局,還不如她和一個小子私奔到不知名的村落里結婚生子,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安然老去。

    這時,瑪戈想要選擇的男爵一家,也在回溯的畫面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親人。

    艾絲黛拉還是低估他們一家人的感情了。

    他們失蹤的是二女兒,大女兒——也就是男爵的妻子,從小到大極為疼愛瓷人似的meimei;meimei失蹤后,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夢見meimei金燦燦的秀發(fā),要不是她自己還有一雙兒女,差點跟母親一起跳河自盡。

    弟弟就更不用說,大姐出嫁以后,可以跟他聊心事和神學的,就只剩下美麗善良的二姐。

    他們?nèi)胰硕紝@個虔誠的金發(fā)女孩寵愛到極點,然而,她卻死在他們無比信任的神甫手上,不可謂不諷刺。

    盡管男爵和神學院的教授極力阻止,他們一家人還是不顧禮教觀念,沖到了證物的面前,悲痛萬分地呼喊著二女兒的名字。

    弟弟紅著眼睛看向裁判官,嘶聲力竭地喊道:“我家人每年都會給神殿捐贈數(shù)萬銀幣……我jiejie死后,為了讓她安息,我們甚至捐贈了一個牧場,沒想到殺死她的,居然是她生前最信任的神甫……”他說著,竟當場抽泣起來,“老天啊,我居然還想當神甫,居然還想以神甫的身份去撫慰她的靈魂……天啊,我究竟在想什么?”

    眼看著失控的人越來越多,神使的耳邊一陣嗡嗡作響。

    他已經(jīng)聽不見這些人在說什么了。

    他睜大眼睛,卻只能看見一輛橫沖直撞的馬車,穿過nongnong的黑暗,發(fā)出雷鳴般的震響,朝這里隆隆駛來。

    巨大的車輪無情地碾碎了教區(qū)神殿積累多年的聲譽,正如弗萊徹司鐸無情地碾碎了那些可憐的少女的性命一樣。

    蒼白而明亮的陽光從云層滲漏下來,驅散了周圍的黑霧,四面八方竟全是殘缺不全的尸首,人們滿臉憤怒地摟著這些尸首,向神殿討要說法。

    神使渾身發(fā)抖著,頭上的冷汗已經(jīng)變成了熱汗,熱氣附著在夾鼻眼鏡的鏡片上,使他眼前的畫面變得無比模糊,就像哭過了一樣。

    此時此刻,他已經(jīng)顧不上艾絲黛拉了,民眾憤怒的討伐聲就足以令他毛骨悚然了。

    然而,艾絲黛拉的證據(jù)并沒有全部呈上來。

    她還有證據(jù)!

    就像后腦勺被敲了一悶棍,神使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從審判席上栽下去。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恐懼的情緒達到了頂點,不管是念珠還是祈禱書,都不再能使他鎮(zhèn)靜。

    他一邊擦熱汗,一邊握住無名指上的寶石戒指,想像往常般從中汲取力量。可他一想到,這枚戒指象征著整個教區(qū)神殿,而民眾憤怒的唾液馬上就要淹過神殿的地基了,他就恨不得把這枚戒指扔得遠遠的,逃避即將到來的懲罰。

    他恐懼地想,至高神使要是知道這件事,會把他活剮了的!

    他錯了,真的錯了。他不該因為被艾絲黛拉擺了一道,就盲目地包庇弗萊徹司鐸,也不該不聽戴恩的話,三番四次地輕視艾絲黛拉。

    他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神使想要道歉,想要懺悔,想要使勁渾身解數(shù),挽救眼前失控的局面,可他的雙腿陣陣發(fā)軟,還沒有站起來,就跌坐了回去。

    “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神使抓住自己的頭發(fā),喃喃自語道,“鎮(zhèn)靜,鎮(zhèn)靜,不能慌,要想辦法……想辦法還擊。對了,女巫,說她是女巫。就算死,也要拖著她下地獄……”

    神使自言自語的聲音極小,裁判官并沒有聽見他惡毒的低語,但騎士長的耳力極佳,把他的盤算聽得清清楚楚。

    騎士長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到了這種關頭,這人不想著反思自己的行為,挽救自己和教區(qū)神殿的聲譽,第一反應竟然是污蔑艾絲黛拉是女巫,把她也拖下地獄。

    教區(qū)神殿的名譽,毀在這種神使的手上,真的一點兒也不冤枉。

    戴恩作為整個教區(qū)最了解神使的人,就算沒有聽見神使的自言自語,也知道神使在想什么。

    果然,神使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

    也許神使并不是愚蠢,而是惡毒,因為太過惡毒,完全看不到面前還有別的選擇,只想著蠅頭微利,以及如何整死他人。

    就像一開始,他因為被艾絲黛拉諷刺了幾句,就視而不見弗萊徹司鐸的罪行,一門心思想送她上火刑架,結果自己卻被連連擺了好幾道……有沒有可能從那時候起,他就落進了艾絲黛拉的圈套?

    當時,艾絲黛拉是故意激怒他,擾亂他的思路,讓他無法在司鐸的事情上做出正確的決斷?

    可這樣對她有什么好處呢?

    難不成她和神使有私仇?

    戴恩想了一會兒,沒能想出答案,就沒再糾結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