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搶我的床
秋天的夜格外的沉重,尤其在深秋時節(jié),枯枝敗葉有時候不識趣地砸落在人的頭頂。古人云:悲哉!秋之為氣也!誠不虛言。葉落花敗,燕逃蟲藏,生氣勃勃讓步于寒霜凜風,這讓人自然而有了蕭索悲涼之意。 孤月清冷。周修常饒是穿著外套,還是能感受到秋風刮在肌膚上的鋒芒。他在想,時節(jié)已經(jīng)這般寒冷了,他還會在這里嗎? 他走到北潭公園里,尋找著那個重生后第一眼見到的人。 想來有趣,他一個流浪漢,居然同情起不愿意回家的學生,還掏出五元錢讓學生當路費。但是在這有趣的背后,周修常體驗到這流浪漢不同尋常之處:他對家的思念和對人的惻隱之心。周修常不知道五塊錢對他意味著什么,可能是十天的飯錢?可能是一天溫暖的被窩?或者,是他的全部家當? 又一陣風吹過,周修常有些恨自己,怎么沒有早點想起他來。他沒準已經(jīng)去南方躲避了即將到來的嚴寒了。 放學后,周修常首先去了銀行,這次,在銀行里,并沒有碰到葉雪。他取了一些錢后便回到家。父母如今也懶得做飯了,居然時髦地把飯店的飯菜打包回來,這樣既能品嘗外面的可口美食,又可以在家自由自在地吃喝。周修常暗想:以后得勸勸父母,還是自己動手在家做菜做飯,外面的飯店都是高油高鹽,常吃下去,非把自己吃出來富貴病不可! 吃完了飯,周修常便找個理由來到北潭公園,找到了重生時醒來的地點——那把長椅。舉目四望,他只見一棵棵柳樹的枯枝在風中飄舞,看上去十分的詭異,卻不見人影。 正當他無比懊喪之際,忽然從背后伸過來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是誰呢?周修常這時候感到一陣頭疼!沒錯,就在他被一雙大手掐住脖子的時候,居然感到一陣頭疼!這是怎么回事?周修常頃刻間冷汗直冒! 可是說也奇怪,就在周修常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的時候,他忽然感到自己沒什么異狀了!雖然自己被別人掐著脖子,哦不,盡管被別人掐著脖子,但是他自己居然沒有什么感覺了!真是奇哉怪也!周修常不明所以,他連忙試著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不行,自己的脖子被人掐死了,但是那人并沒有繼續(xù)往下掐。 而是停頓在了半空中。周修常奇怪了,按說,無論是什么情況,只要是人,掐人的時候必然是掌握不好自己的力度的,往往自己覺得沒有怎么用力,但是被掐的人卻已經(jīng)被掐死了的情況,時有發(fā)生。但是現(xiàn)在,那人的力度竟然掌握得極妙,不僅沒有繼續(xù)往下掐,還恰好掐得讓周修常動不了! 這就意味著一種情況——和鄭大千和蘇語琪一樣,身后那人都是不動了。 但是下一秒,身后那人都動了起來—— 只聽身后那人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奶奶的!老子混成這樣了還他媽欺負我,我活不下去了,至少要掐死一個陪葬的!——咦?你是……” 周修常被他死死地掐著,根本說不出話,只能勉勵轉(zhuǎn)頭,讓對方看清的自己。好在流浪漢一看是比較熟悉的面孔,登時放松了雙手。 流浪漢奇道:“我好像見過你,你是誰?你到這里干什么?” 周修常借著明晃晃的月光,看著流汗浪穿著破爛的大衣,一張黑油一般的臉上又是疑惑又是警惕,還有點緊張,時不時地左右看看。 周修常道:“你連我都不記得了?沒過多久,你再好好看看我,再想想。” 流浪漢聞言,上下打量著周修常,忽然一愣,大嘴咧開了笑容,道:“嘿嘿!你是不是那天晚上搶我位子的高中生?” “沒錯,正是在下!” “哈!那你今天晚上來干哈?還搶我的床?” 周修常趕緊擺手,心想,這流浪漢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床:“不。我是來……您記得不記得那天晚上你給了我五塊錢?” “啊?對!怎么?你要還我錢?” “是!” “不會吧?”流浪漢感到驚奇,似乎是沒料到周修常會特意找他還錢,“我第二天以為你能還我,巴巴地等著,你沒來。我還以為又把錢給了白眼狼了。” 周修常道:“這幾天遇到了不少事情,就一直耽擱到現(xiàn)在……” 那流浪漢打斷他道:“不用解釋了。誰都有些難處,說出來沒得自己心疼,別人聽了沒準還嘲笑你。” 周修常一聽,只好不說了。但是他聽得出來,這流浪漢心里似有無限苦楚。 周修常掏出來五塊錢,遞給流浪漢:“給。” 流浪漢接過錢,發(fā)現(xiàn)是嶄新的紙幣,兩手一合一拽,紙幣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流浪漢聽著紙錢發(fā)出的聲音,笑了:“這東西就是好。嘿嘿。算了,你是小孩子,我就不管你要利息了。” 周修常聽了,想想,又掏出十塊錢遞上去。 流浪漢見了,困惑地看看錢,又看看周修常,不接,道:“你干哈?你想讓我干什么?!”說到最后一句時,語氣漸厲。 周修常剛想說什么,卻見那流浪漢忽然看向他身后,神情大變,隨即一邊高叫著:“不要!”一邊猛地把周修常拉開! 周修常嚇了一跳,他一回頭,只見一個黑猩猩一樣的人站在他身后,手里像抓著小石子一樣地抓著一塊板磚,作勢就要繼續(xù)砸他! 流浪漢喊道:“星星!你給我放下!” 黑猩猩立刻不動了,只狠狠地瞪著周修常,像只忠誠的黑貝一樣護在流浪漢身前。 周修常嚇出了一身冷汗,照著黑猩猩的力氣,一板磚拍在他腦后,估計立刻頭破血流,腦漿四溢了。 流浪漢輕輕地踢了黑猩猩一腳,罵道:“不知抬舉的東西!人家給你爹錢呢,你還打人家!” 黑猩猩用沉重而模糊不清的嗓音說了兩句什么,周修常根本聽不清,只覺得這聲音比低音炮還嚇人。 流浪漢聽完黑猩猩含混的話,道:“沒事啦!以后我不叫喊,你不要竄出來嚇唬人。你爹能對付這些人。快走!” 黑猩猩這才又瞪了周修常一眼,走到黑暗的角落里。 流浪漢對周修常道:“星星一出來,一定要死人。我可不敢讓他出來禍害人間。” “他……怎么這么壯?”周修常好不容易才平復自己的心。 流浪漢道:“我哪知道?你不會以為我真是他爸吧?他是我半個月前撿的,好像從哪個孤兒院或者是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我怕要是被壞人抓到,就把他器官賣了。所以就帶身邊了吧。” 周修常點點頭,繼續(xù)道:“那你剛開始掐我脖子的時候……” 流浪漢知道他要問什么,道:“他怎么不出來是不是?我不是說了么,他一出來,就死人。我又不是真想把你掐死!想我他媽的堂堂法學碩士,怎么會……唉!” 流浪漢一說出“法學碩士”這四個字,不僅周修常震驚了,好像連流浪漢自己都震驚了 周修常道:“你是……您是法學……” 流浪漢嘆口氣,道:“不提了。還繼續(xù)說星星!” 周修常心想,倒也不急這一時片刻,于是順著說:“猩猩怎么了?” 流浪漢道:“星星是怕我吃虧。之前有一些小流氓,找我麻煩,被星星打了一頓,那伙流氓找了更多的人,趁著星星不在,到底追著我打。”說著,掀起蓋在臉頰上、已經(jīng)油得黏在一起的、好像一張油氈紙一樣的頭發(fā),“看見沒?到底把我的腦袋打了一個大包。從此以后,星星就特別敏感了,只要我占了下風,他就出來嚇唬人。你說他像一個妖怪夜叉似的,我當然不能讓他拋頭露面啊,否則我還怎么乞討?” 其實,夜色昏暗,周修常根本沒看清流浪漢頭上的包,也沒看清黑猩猩的臉。 周修常順著他說道:“是,長得像黑猩猩一樣。叫猩猩,真是恰如其分。” 流浪漢搖頭,道:“他是叫星星,不是叫猩猩。”說著,指了指天空。 周修常明白了:“哦。” 周修常雖然明白,但是心道:“要是不寫出來,旁人哪里分得清?” 不過,聽他提起星星時,好像在談?wù)撘恢粨斓降牧骼斯罚赞o之間卻隱藏著很多愛護,透露出他和星星相依為命的境況。 周修常覺得,談?wù)撔切堑故且粋€突破口,便道:“星星體格這么壯,每天一定吃不少東西吧?” 流浪漢道:“那不可是嘛!一頭豬都沒有他吃得多!” “那……您是怎么養(yǎng)他呢?”周修常委婉地問。 流浪漢嘆氣:“不知道。能養(yǎng)就養(yǎng),養(yǎng)不了,一起餓著。” 聽到這兒,周修常小心翼翼地問:“您,沒想過干點什么?” 流浪漢良久不答,只是抬頭看向天空的冷月,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流浪漢才幽幽開口—— “我叫王朝陽,男,35歲,燕東大學政法學院畢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