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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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忙的港口。 一艘從港城駛來的船慢慢停靠在了岸邊, 等到船艙打開,船上的人成群結(jié)隊地朝岸上走去。 他們有的行色匆匆, 提著行李腳步飛快, 無暇顧及周圍的風(fēng)景。也有的神態(tài)悠閑,東張西望幾乎是一步一停頓稀罕個沒完。 走在人群末尾的,是一個跛腳的女人。女人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 似乎很久沒有仔細梳理, 亂糟糟地在腦后扎成了一個小髻,又因為扎得過于緊的緣故, 發(fā)際處顯得有些緊繃。蒼白的臉色被滿臉的皺紋所掩蓋, 眼底下青黑的印記說明女人并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此時是一九九零年的春天, 新年剛過去不到一個月, 冷風(fēng)吹在臉上會讓人忍不住瑟縮幾下。但這種程度的冷, 對于蕭慧來說, 卻是早已習(xí)慣的溫度。 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街景,蕭慧不禁熱淚盈眶。十幾年前,她就是從這里離開云省前往港城的, 當時是抱著永遠也不回來的想法, 因此走得頭也不回。但是還不到一年, 她就深切地后悔起了這個決定。 這個讓她原本平安順遂的一聲產(chǎn)生巨大分割的決定。 前面的二十幾年, 蕭慧在家里受寵的孩子, 長大以后自作主張下鄉(xiāng)插了隊, 成為了豐安大隊的第一批知青。之后, 通過耍心眼與米旭杰結(jié)了婚,婚后有了一兒兩女。日子雖然艱苦樸素了一些,但也不乏平淡中的幸福。 可這一切, 全被她的短視和不知足破壞了。 她出了軌, 拋棄了丈夫和孩子,跟著所謂的“青梅竹馬”跑了。 剛開始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幸福。白鈺對她百依百順,一切以她的想法為先,每一次做什么決定前都會先問問她的看法。 可這一切,都在白鈺得知她意外流產(chǎn)后徹底改變了。 當時白鈺那副可怖的樣子,蕭慧至今還深深記在腦海里:面目猙獰,雙眼血紅,瞪大了死死盯住她的肚子,仿佛要把她的肚子盯出一個洞來,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靠近了自己,兩只手迅速掐住了她的脖子,逼問她孩子是怎么掉的。 說真的,當時蕭慧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自己去掐錢佳蓉時對方那種絕望的心情。 在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是因為她自己不小心滑倒才沒的,白鈺一個用力將她摜到了地方,一言不發(fā)沖了出去。那天晚上,白鈺整夜沒有回來,等第二天一早他青黑著一張臉回來,就告訴蕭慧他要回去了,不在港島繼續(xù)呆下去了。 “你要回去了?那我呢,和你一塊兒走嗎?”蕭慧記得當時自己是這樣問的。 可對方的回答卻將她打入了絕望的深淵。 “你?你在哪里關(guān)我什么事!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告訴你,咱們倆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白鈺冷笑著瞥了她一眼,居然就從她身邊走過,回去打包行李了。 當時蕭慧整個腦子都是混亂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而且白鈺的決定實在是太過迅速,以致于等第二天他要離開了,她才堪堪反應(yīng)過來,跑出去追白鈺的車子。又因為她在追趕車子的過程中沒有注意旁邊的車輛,不慎被一輛飛速開過的車子撞到,輪胎狠狠碾過了她的左腳腳背。 劇烈的疼痛加上先前的舟車勞頓,和小產(chǎn)后的虛弱,讓蕭慧直接昏迷了過去。等再次醒來,她第一時間迎上了白鈺嫌惡的目光。這一次他什么都沒有對她說,給她留下足夠的住院費用,和撞她的那輛車的主人給的所有賠償后,揚長而去,并且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 蕭慧就這樣孤零零在醫(yī)院度過了漫長的恢復(fù)期,因為復(fù)健的時候并不上心,外加她錢也不太夠,她的左腳永遠的跛了。 出院后,蕭慧先是找了個地下室住著,找了份在餐館洗碗的工作,剛開始那幾年,她不敢聯(lián)系家里人,覺得自己給家里人丟了大臉,他們應(yīng)該也會怪她。等緩了幾年,她最終沒忍住寫信給了家里,也就是那時,她才知道了當初白鈺為什么會有那么大的反應(yīng)。 原來啊,白鈺身上有毛病,根本不能讓女人懷孕。而他們有過一次,她又在之后診出了身孕,這可不就讓白鈺欣喜若狂起來了嘛。只可惜,孩子沒有留住,從地獄到天堂,又從天堂墜入地獄,也就那么一瞬間的事,一輩子的渴求在一夕之間徹底毀滅,他的真實面目也就暴露了出來。 蕭慧覺得自己該慶幸,自己當時出車禍的時候,白鈺并沒有徹底離開,好歹給她留了點錢不是? 聽家里人說,白鈺后來又娶了兩次老婆,每次都是過個一兩年就離婚,而孩子,自然是一個都沒有的。 哈!報應(yīng)! 蕭慧拍手大笑,笑著笑著就流下了眼淚。 知道事情真相后又過了好幾年,終于,蕭慧省吃儉用攢下了一筆錢,鼓起勇氣決定回到大陸上。她想回家看看,也想回去豐安……現(xiàn)在不能說大隊了,該說是豐安村了,那邊她也想去看看。不知道十幾年過去,她的三個孩子們怎么樣了,他們會不會已經(jīng)長大到她認不出的地步? 下了船,向附近的人打聽了一下,蕭慧一路找到車站。在回娘家和會豐安村這兩個選項之間,她猶豫了幾秒選擇了后者。 然而…… “什么?!你說他們一家早就搬走了,這是搬到哪里去了?”蕭慧激動地抓著一個年輕媳婦的肩膀問道,而后喃喃自語,“搬走……怎么可能……怎么就搬走了呢?” 如果搬走了的話,她不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們了? 年輕媳婦吃痛,不客氣地把蕭慧的手甩開,用帶著崇拜的語氣說道:“他們怎么就不能搬走啦?他們家可是咱們村最出名的一戶了,三個兒子的生意做得老厲害啦,孫子孫女們也出息,一個個還特別孝順,這不,為了奉養(yǎng)老人,就把他們都接去京市生活了。都已經(jīng)好幾年了,你居然不知道嗎?話說,你到底是誰啊……” 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認識這個跛著腳的蒼老女人。目光狐疑地在她的臉上掃視了一圈,心里猜測對方的年齡大概有五十多? 這種年紀的人,怎么會和米家人認識呢? 不等她仔細詢問,那個不認識的陌生女人就像是受了驚嚇一般,匆匆道了一聲謝,就深一腳淺一腳地快步離開了,連頭都不敢再回一次。很快,村門口就沒有了她的身影。 “嘁,真是個怪人!”年輕媳婦暗自吐槽,回去路上剛好撞見了自家婆婆。 婆婆一邊走路一邊在思索著什么,年輕媳婦笑著迎了上去:“媽,你在想什么呢這么認真?” 婆婆的年紀并不大,人看著還挺精神,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奇怪,我剛才好像看到米老二那個跑掉的媳婦兒了,該不是我看錯了吧?” 她口中的米老二,指的就是米旭杰。 “咦!”媳婦反應(yīng)很大,“媽你說的是那個和米家二哥離婚的前妻吧?她長什么樣啊,說不定我剛剛也見過。” 婆婆把自己對蕭慧的印象描述了一番,媳婦搖了搖頭表示并沒有見過長發(fā)及腰身材纖細的年輕女人。 ……倒是見了一個滿頭白發(fā)滿臉皺紋看起來很蒼老的跛腳女人。 “那你有沒有看清,那個女人右邊耳垂那兒,是不是有顆挺大的黑痣?”婆婆的記性不錯,還記得蕭慧臉上的明顯標志。 “對對對!有的,我有看到的!”年輕媳婦連連點頭。 可很快,她就頓住,和婆婆交換了一個驚愕的眼神,不!會!吧!那個跛腳女人,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前妻! 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這么蒼老,這么頹敗,她這些年,到底是過的什么日子啊?! 年輕媳婦根本不敢想,她原本以為,當年那位前妻會舍得拋下米家二哥,最起碼是能擁有更好的生活的。可現(xiàn)在……噫! 婆媳二人沉默良久,最終還是婆婆感嘆地說了一聲:“哎,早知道會有今日,她當初何必要離開呢?” 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回來是想干什么,但總歸達不到自己的目的的。 蕭慧的到來和匆匆離開,并沒有給豐安村的村民們增加多少談資。或者說,十幾年過去,已經(jīng)有不少人早已淡忘了她的存在,就算是知道有這個人,面容也早已模糊了。 蕭慧最終沒有見成自己的三個孩子。 但是米旭杰,她卻是見到了。 是在電視屏幕上,某個會播放新聞的頻道,創(chuàng)業(yè)板塊的主持人正在采訪近些年成功的創(chuàng)業(yè)者。米旭杰雖然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存在,但他的臉蕭慧是不會認錯的。當意識到自己居然在這么重要的節(jié)目里看到了前夫,蕭慧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幾乎是一眼不眨地看完了米旭杰出現(xiàn)的那幾分鐘,看著對方臉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笑容,和自信灑脫的談吐,心底深處真的很難相信這樣一個男人,居然是自己的前夫,是自己之前棄之如敝履的丈夫。 到底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導(dǎo)致了他變成現(xiàn)在這樣呢? 這個問題她終究是無法得到解答,電視上的男人光芒閃耀,而電視機前的她,卻已經(jīng)自慚形穢到根本就不敢再出現(xiàn)在對方的面前。 如果兩人見面了,只會徒增笑料。 蕭慧逃命般離開了讓她無法呼吸的城市,回去娘家呆了一兩天后,她就重新拿起行李,灰溜溜回去了港島。 這一次,她是真的打算此生再也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