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 對于米家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注定難眠的夜晚。

    過了平時睡覺的點, 米老頭和米老太卻怎么也睡不著。

    米老頭躺在床上, 每隔幾分鐘就要嘆一口氣，嘴里不時嘟噥著“作孽喲”，“老二媳婦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這讓老二之后可怎么辦呀”之類的話, 聽得米老太耳朵都要生出繭子來了。

    她沒忍住，在被子底下踹了米老頭一腳, 然后生氣地說道：“什么怎么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我還就不信了, 沒了蕭慧, 咱家的日子會過不下去！”

    被老伴這樣一踹, 米老頭都不敢隨便動了, 但還是弱弱地反駁：“哎，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想不通, 咱家都對不起老二媳婦的地方嗎？她非要跟老二離婚, 還要和那個什么白鈺黑玉的走, 哎……”

    又是一聲悠長的嘆息。

    米老頭自詡自己這一輩子都是個明白敞亮人, 干什么事都無愧于心, 就算是摳門好了, 摳的也是自己, 對于妻子和孩子，乃至現在的孫輩，可都是十分大方的。可現在臨到老了, 卻因為兒媳婦的緣故翻了車, 米家的清白名聲，居然要因為蕭慧給毀了。

    他的心里又有些慶幸，關于老二兩口子離婚的原因，他們都只是在心里想想，外加家里人關上門來討論了一陣，并沒有出去亂說。不然，用不著一夜，“蕭慧拋夫棄子跟人跑了”這個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大隊。

    黑暗中，米老太扯起嘴角冷笑了一聲，說道：“老頭子，你搞清楚順序，先是出現的白鈺，然后蕭慧才要跟人走的。呵呵，也是因為咱們家廟小，容不下她這尊大佛咯。”

    米老頭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再說話了。

    過了許久，正當他以為老妻睡著的時候，旁邊又傳來了米老太的聲音：“算了吧，咱們年紀都已經這么大了，有些事能不cao心就不要去cao心了吧。你看今天上午，旭杰不是離完婚才把這事告訴我們的？這就說明他根本不想讓我們擔心，所以我們啊，就努力變得糊涂一點，不要給他太大的壓力吧。”

    米老頭張張嘴，想說這好歹是他們的孩子，孩子被人欺負了，他們做父母的不得給人找回場子？

    話還沒說出口，十分了解米老頭想法的米老太就繼續補充了起來：“我說句不好聽的，到時候我們肯定比孩子們死的早，死了誰還管他們日子怎么過啊，現在讓他們多鍛煉鍛煉，肯定比到時候兩眼抓瞎要來得好吧？”

    米老頭給氣樂了：“你啊你，說什么死不死的，多晦氣啊！好吧，既然你都不擔心，那我也跟著你的步調來，這總行了吧？”

    “行啊，當然行了！”米老太得意一笑，把被子往自己這邊一卷，“現在，睡覺！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哎，好！”米老頭也樂得不用繼續發愁。

    *

    同樣的唉聲嘆氣的場景，也發生在米旭輝和蔡小桃那一屋。

    因為剛出生沒幾個月的兒子也睡在他們那屋，好不容易把他哄睡了，兩人都不想吵醒他，因此說話幾乎都是用的氣音。

    他們也在討論米旭杰和蕭慧離婚的真實原因。

    “旭輝，白天媽說的事你覺得是真的嗎，蕭慧她真的……？”蔡小桃依舊有些不太敢相信，平日里她和蕭慧呆在一起的時間最多，自認為還是很了解蕭慧的為人的。

    無論她怎么往壞處想，她都不覺得蕭慧會是做出那種事情的人啊。

    米旭輝輕拍她的手背安撫著：“小桃，咱媽是不會在沒有根據的情況下隨口亂說的。而且我還問了二弟，他說當時蕭慧聽了那話以后，反應就很劇烈，還差點把咱媽給摜到了地上，幸好媽給甜甜在身后給擋了一下，才沒有摔倒。倒是蕭慧她，居然不小心滑了一跤……”

    想到那個來過，卻再也無法降生在這個世界的小小生命，夫妻倆的情緒愈發低落。

    旁邊，米天睿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似乎有醒來的征兆，第一次做爸媽的兩人也沒了繼續聊天的興致，開始手法嫻熟地處理起了哄孩子睡覺的相關業務。

    *

    因為今天米旭光和蔡嬌枝不在家，二房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米老太擔心孩子們知道后會傷心難過，特別是米青青他們幾個，看到蕭慧怕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干脆就把他們三個安排和米甜甜兄妹三人一起睡。

    大晚上的，得知明天蕭慧就要離開家里的六個孩子，誰也睡不著。

    米天恩的嗓子已經在下午的時候哭啞了，他好幾次想趁著jiejie們不注意跑去找mama，問問她為什么不要他了，可都被兩個jiejie發現，強拉著他不讓他進去那個房間。

    直到現在，他說話的時候還是抽抽噎噎的：“jiejie，mama明天真的會走嗎？我們一起去找她，讓她不要走好不好？”

    他的樣子可憐兮兮，說話的時候更是如同被拋棄的小獸，緊緊縮成一團，很沒有安全感。

    回應他的是米青青長久的沉默。

    作為家里最大的孩子，米青青其實已經懂得很多道理了。鄉下的孩子比較早熟，更有去年宋桃花和董大勇的例子在前，她猜出了自己的mama非要和爸爸離婚的真實原因。

    即使再不愿意相信，米青青也不得不承認，那就是事情的真相。

    她想著，如果她再大一些的話，已經長到十幾歲了，她非要去mama面前，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搖晃，質問她為什么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要選擇那樣一條會被所有人詬病、看不起的道路？

    在這件事沒有發生之前，他們家多和諧啊，長輩們慈祥、和藹，弟弟meimei們活潑、淘氣，每一天的日子，她都過得快快樂樂的，一點憂愁都沒有。班上的同學可羨慕他們一家子了，說他們家從來不會吵架，不管是男娃還是女娃，都公平對待，這在農村是十分少見的一件事。

    可今天，爺爺和奶奶一直在唉聲嘆氣，爸爸一整天都失魂落魄的，大伯和大伯母看向他們姐弟幾個的時候，眼神不自覺帶上了些憐惜。不用問米青青都知道，他們肯定是在擔心沒有mama后，他們的日子該怎么過下去。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就是她的mama，那個狠心想要離開這個家的女人。這簡直就是……簡直就是攪家精！

    人生第一次，米青青對蕭慧有了怨懟的情緒。她放任自己對蕭慧產生恨意，還攔著弟弟和meimei，不讓他們再去找蕭慧，她執拗地認為，這個時候mama已經和她記憶深處的mama有了很大不同，就算弟弟和meimei去找她，央求她留下，最后的結果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弟弟和meimei也會因此更加的傷心。

    “jiejie……”米天恩弱弱地催促米青青。

    “不許去。”米青青說道。

    她轉了個身，將弟弟緊緊摟住，學著以往mama的樣子，在他的背后輕輕拍打著，想要哄他入睡。

    也許是白天時候哭太久，米天恩的精神早已疲憊不堪，在米青青的安撫下，他真的慢慢睡了過去。

    米甜甜同樣是睡不著。她睡的位置是床鋪的最邊上，緊鄰著窗口，抬頭就能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外頭的月色。月亮又大又亮，把周圍的星星襯托得幾乎要看不清，米甜甜仿佛是被光亮刺了眼睛，身子一扭，就背轉了過去。她把手從被窩里伸出來，輕輕戳了戳哥哥米天昊的后背。

    “嗯？怎么了甜甜，你還沒睡嗎？”米天昊猛地回轉過身，擔心地看向meimei。

    “還沒睡。”米甜甜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她把憋了自己一下午的話問了出來，“哥哥，二伯母真的個二伯離婚了嗎？她明天就要走了嗎？可是……二伯和哥哥jiejie們都還在家里，如果我們去求她的話，她愿不愿意繼續留下呀？”

    下午米天恩哭的時候，一直是她在安慰他，但是她自己本身淚點也不高，有好幾次都差點跟著一起哭出來，還是用力眨眼睛，用手背去捂眼眶，才堪堪挺住，沒有陪米天恩一起哭。但米甜甜的心里，一直都很不好受，她覺得天恩哥哥真的好可憐哦，只比她大一歲，馬上就要面臨母子分別的情況了。

    二伯母她，為什么忍心讓天恩哥哥還有青青jiejie寧寧jiejie她們傷心呀？

    米天昊不想把大人們的污糟事說出來讓meimei煩心，因此隨便說了幾句含混過去后，就催著meimei趕緊睡覺。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現在已經很晚了，再不睡覺，明天就該起不來了。

    米甜甜在哥哥的催促下，慢慢進入了夢鄉。她夢見第二天二伯母根本就沒有離開，還笑著對他們說著一切都是誤會，她本人也沒有跟二伯離婚。本來還在哭泣的天恩哥哥一下子破涕為笑，幸福地沖進了二伯母的懷抱中。

    *

    第二天，蕭慧因為睡得不安穩很早就醒了過來。

    已經打算好今天要做什么事，她不再耽誤，起床把自己收拾好，把已經整理好的兩個包裹暫時放在角落后，就打開門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因為她起得太早，還是其他人怕遇見了尷尬，總之，她出來后一個人也沒有碰上。

    堂屋里的飯桌上放著兩個碗，一碗是濃稠的白米粥，另一碗則是黑乎乎的藥汁，指尖碰在碗壁上，還能感受到燙人的溫度。

    蕭慧什么也沒有說，將米粥囫圇喝下，又一仰脖子，將藥汁喝了個精光。

    她出門往隔壁走去，打算從錢佳蓉手中，拿回自己拜托她幫忙保管的包裹。

    哪知錢佳蓉人是走出來了，卻是兩手空空。聽明白蕭慧的來意后，錢佳蓉一臉迷茫地看向她：“蕭慧阿姨，你在說什么，你什么時候給過我包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