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旭杰的話, 如塵埃落定，讓蕭慧徹底放心。

    可同時, 她又感覺心底突然空落了一塊, 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今夜是難得的滿月，明月當空，將水面照得清凌凌的, 如同一塊暗色的琉璃。河岸邊栽種著幾棵柳樹, 在一陣風吹來時，柳條隨風擺動, 發出撲簌簌的聲響。不知道哪一年開始, 岸邊上已經多出了幾個木頭做的欄桿, 安裝得很牢固, 就算兩個成年人倚靠在上面, 也動搖不了分毫。

    蕭慧收攏情緒, 又和米旭杰討論起了離婚后屬于他們的財產的分配。這是她一開始就想好的，雖然對米旭杰來說并不公平，但是蕭慧覺得這樣分配也沒什么太大的問題。

    “家里寄給我的錢我會全部帶走, 孩子都留給你了, 這些年來我們兩人一共攢下了一百多元, 我希望也都給我, 所有錢合起來一共有五百多, 其他的東西, 除了我的衣服, 剩下的我全部不要，都給你留著，你有意見嗎？”

    自從答應離婚, 整個人顯得失魂落魄的米旭杰完全沒有任何意見, 他看著蕭慧，渾渾噩噩地搖頭，隨后就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隨你，都隨你吧……什么時候走？”

    錢財什么的，本來大頭也都是蕭慧自己的，給她也就給她了，反正他們住在鄉下，并沒有多少用得到錢的地方。米旭杰更在意的是，是蕭慧什么時候離開，他們離婚的消息，該怎么開口和孩子們，和家里其他人說。

    這事要是被他媽知道了，反應應該會很大才對。

    想起米老太，米旭杰眼睛閃過微弱的光，眼底深處升騰起一種名為希望的光，可惜的是，這束光，還沒有亮起，就徹底熄滅了。

    不行，這種事根本無法讓長輩插手，會發生這樣的事，長輩們肯定也是很難接受的，說不定受到的刺激會比他更大。與其讓家人為著他和蕭慧的是擔驚受怕，還不如由他自己一力承擔下來，把該做的事情全部做好了，再告訴他們最終的結果吧。

    之后，就算長輩們不同意，事情也已經做好，蕭慧她……可以毫無阻礙地離開。

    因此，在臨回去前，米旭杰又拜托了蕭慧，先不要把他們準備離婚的事情說出來，等明天一早去鎮上辦完離婚手續回來，再說也不遲。

    這對蕭慧來說，并不是什么要緊事，她很干脆就答應了下來。

    這天晚上的對話，就在一人心事重重，一人全身輕松的情況下落下帷幕。等回到家里，米青青幾人還沒有睡覺，姐妹倆肩并著肩坐在桌子邊復習功課，而米天恩則是拿著jiejie們一年級的課本，裝模作樣地念著上面的拼音，看到米旭杰和蕭慧進來，“嗷”的一聲，就放下書本朝著他們沖了過去。

    “爸爸mama，你們這是去了哪里呀，這么久才回來，我都想你們啦！”米天恩一把抱住了米旭杰的大腿，攀著他的腿往上爬。

    米青青和米寧寧姐妹倆也抬起頭來，一臉孺慕地看向她們的父母。

    米旭杰看到他們這樣的目光，瞳孔緊縮，連身體都好像顫抖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過來，附身把米天恩抱在了懷里樂呵呵回答道：“爸爸mama去外面看風景啦，也沒去多久啊，天恩這就想了？那可不行，你是小小男子漢，怎么能表現得這么脆弱呢？”

    米天恩不懂他話里的深意，歪了歪頭，懵懂地看了米旭杰一眼，咧著嘴一頭扎進了他的懷里，小屁股一扭一扭，看著就是打算裝傻充愣蒙混過關了。

    米旭杰笑著搖了搖頭，拿他沒辦法。

    “好啦，天恩，快從你爸爸身上下來，你洗過臉洗過腳了嗎，沒有的話mama帶你去洗洗，洗完趕緊上去睡覺了，這么晚了都不困嗎？”蕭慧笑著上前，動作輕柔地把米天恩接了過來，然后帶他出去，先是洗了臉，然后又打了一盆熱水進來，示意他把腳放進去，泡上一會兒。

    米天恩聽話地照著蕭慧的指示做著，臉上嘻嘻哈哈，完全不知道等明天過后，他會面臨什么。

    全程，米旭杰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很想問一問蕭慧，明明是愛著自己孩子的，她怎么舍得狠心把他們給拋棄呢？

    這注定是無解的。

    難眠的一夜過去，米旭杰和蕭慧起了個大早，帶上相應的材料，直奔鎮上而去。

    一路無話，兩人像是都憋著一口氣，腳程越來越快，用了比平時少四分之一的時間，就到達了目的地。在這段沉默的路上，米旭杰好幾次鼓起勇氣，想問蕭慧能不能不離婚，但是一偏頭，他就看到蕭慧臉上那種帶著欣喜和向往的高興樣子，想說的話就這么也說不出口了。

    等到了地方，他更是吐出一口濁氣，在心里對自己說，罷了，就這樣吧。

    他在心里諷刺地想，他也是難得自己決定了一件事。他和蕭慧離婚，這個消息要是告訴父母，被村里人知道，一定會得到很多很多不認同的聲音。畢竟在他們的眼里，他和蕭慧的感情，其實還是挺好的。只可惜，蕭慧并不這么認為。

    這個年代會選擇離婚的人并不多，就算過得再不好，多數也會選擇得過且過。米旭杰和蕭慧是這個星期以來第一對來辦離婚手續的，被幾乎所有的工作人員勸了又勸，直到再也勸不動了，才一臉可惜地幫他們辦好了手續。

    等再次從那道門出來，兩人已經恢復了單身。

    “你打算什么時候走？”米旭杰問出了昨天晚上蕭慧沒有回答的問題。

    蕭慧回想了一下還有什么事要辦，發現這個婚離的，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的多，昨天說好，今天就把事辦成了，比她原本想的要花費好大一番口舌快速得多。算了算，居然只要再收個尾，把她的行李收拾好，再從錢佳蓉那里把裝著盒子的包裹拿回來，她就可以離開了。

    于是，她給出了一個大致的時間。

    “明天吧，等明天下午我就走，在這之前我還要收拾一下行李。”蕭慧說道，想了想，她繼續說起來，“等回去后，我們一起向爸媽解釋吧，如實說，就說我準備回城了就好。你放心吧，如果他們有什么不滿的地方，由我一個人負責就是，我努力爭取到他們的諒解。”

    她表達出了自己的態度，即使兩人離婚，她還是愿意叫米老頭和米老太兩人爸媽的。

    米旭杰沉默地點了點頭。

    *

    “噗——！”米老太正端著一杯熱茶喝，突然二兒子和二兒媳走進來，告訴她他們兩個已經離婚，驚得一下子把嘴里的茶水給噴了出來。

    “什、什么？！你們說你們離婚了？好端端的離什么婚啊？”米老太急得都沒來得及去擦身上的水漬，站起來后就朝著兩人走了過去。等走到跟前，發現兩人一個賽一個的冷靜，根本沒有她想的那種傷心、難過、歇斯底里的情緒，又猜測這兩人是不是在和她鬧著玩？

    然而還沒等她提出這個猜想，從小到大就沒說過謊的米旭杰就朝她點了點頭，肯定了蕭慧的說法。

    “媽，我和蕭慧，確實是離婚了。”米旭杰說道。

    米老太的指尖一下子收緊，兩只手攥成了一個拳頭。半晌，她才喃喃問出聲：“可是，為什么啊……”

    “是啊，為什么啊……”米老頭反應要慢上好多拍，這個時候也跟上了老妻的節奏，步履蹣跚地上前來扶住米老太，防止她沒站穩不小心摔了，一邊和米老太一起，看向了表情難過的二兒子，而看起來有些愧疚的二兒媳，不，現在應該是前二兒媳了。

    米旭杰正想開口，蕭慧就先他一步站了出來，開口解釋了起來：“是我先提出要離婚的，我想回城了，是我想回去過回我原先的日子，才逼著米旭杰和我離婚的。你們放心，三個孩子我都不會帶走，全部留給你們，等以后我在城里安頓好，有空了，我也會回來看他們的……”

    她還想說些她和米旭杰本來就沒有多少感情基礎，現在離婚了，正好可以讓米旭杰再去找個他喜歡的，繼續過日子，她一點都不介意之類的話，卻被米老太陰著臉打斷了。

    “說了這么多，你除了想要回城，怕是還有其他原因吧？是不是白露那個哥哥，他來找你了？”

    “什么？”蕭慧覺得自己好像沒有聽清米老太說了什么。

    “我是說，那個叫白鈺的，他是不是來找你了。”一字一頓，米老太將自己的意思又重復了一遍。同時，她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死死盯著蕭慧，不放過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其實，從蕭慧露出驚詫的樣子，眼睛陡然變大的時候，米老太就知道被她說中了。蕭慧，就是因為白鈺的關系，才非要和她的兒子離婚的。

    而她們的旁邊，米旭杰在明白這幾句話里包含的意思后，整個人都木了。白鈺，白、鈺……呵呵，原來他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原來是因為他，蕭慧才非要跟他離婚的啊。

    一瞬間，米旭杰覺得自己就跟一個小丑似的，被蕭慧和白鈺兩人耍得團團轉。再看向自己的母親，發現她比自己想的要冷靜很多。是了，她能在事情發生后，第一時間推測出正確的原因，而他呢，卻單純的以為，蕭慧只是想回去了，才打算離婚的。

    米老太的話，把蕭慧的思路徹底打亂。她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幾步，眼神閃爍：“我、我不知道你在問什么，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說完，就想從堂屋出去，趕緊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完，盡早離開米家。

    米老太哪能如她的愿，當即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一把拉住蕭慧的胳膊，想要把她往里拉。嘴里還說著：“你不準走，今天你必須給我把話說清楚，到底是不是因為那個白鈺，你才離的婚？他是不是勾引你了！”

    然而此時蕭慧正好被戳中內心真實的欲望，全身的刺都豎了起來，在胳膊被米老太抓到之后，她想都沒想就往后一甩，甩脫了桎梏的同時，還為了不讓米老太再次上前，伸手往她的方向使勁一推。剛好……就把米老太推得一個沒站穩，往后倒去。

    在米老太倒下去的同時，堂屋之中爆發出好幾個人的驚叫聲。

    “奶奶！”米甜甜尖叫著朝著米老太沖了過去。

    “老伴！”米老頭驚恐地想要伸手去擋。

    “你干什么！”米旭杰大吼一聲，從蕭慧身側沖了過去。

    而蕭慧，也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嘴里說著“我不是故意的”，結果自己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腳下一滑，跟著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