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慧有好些年沒有見到白鈺了, 乍一見面，就有種陌生的距離感。

    和記憶中意氣風發的少年相比, 此時的白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 臉色看著也有些蒼白，總之狀態不是很健康就對了。

    大概是離婚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吧？蕭慧心想。

    “白鈺，好久不見啊。”她和白露一起走過去, 走到白鈺跟前, 笑吟吟和人打了一聲招呼。

    白鈺似乎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 臉上扯出一抹牽強的微笑, 對蕭慧說道：“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小慧……”

    他的眼神明明滅滅, 在白家有些昏暗的燈光之下, 看不清眼底的具體情緒。

    “小慧姐, 你先坐著，和我哥聊一會兒，我去給你倒杯水！”白露說完, 一下把蕭慧摁倒了旁邊的沙發上, 一蹦一跳地跑去倒水了。

    顯而易見, 回家后的白露, 看著比在豐安大隊時要活潑、輕快得多了。

    蕭慧無奈笑著搖了搖頭, 慢慢的, 也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白鈺身上。

    在還沒見到白鈺以前, 她確實有點好奇白鈺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落到非要離婚這種地步。是白鈺的原因，還是白鈺前妻的原因呢？可等到看到白鈺, 發覺他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全然沒有了記憶中那種對生活充滿熱情的樣子后，蕭慧就歇了打聽清楚的心思。

    她不能在明知道對方已經受了很大傷害的情況下，還非要在人家傷口上再扎幾刀。

    因此，她只和白鈺聊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偶爾白鈺主動問起，她也會說一些關于自己丈夫、孩子的事情。

    一心為白鈺著想，努力不提起對方傷心事的蕭慧完全沒有發現，在她說到自己的三個孩子怎么怎么樣的時候，白鈺的亮了幾分，很快就又變得明明滅滅了起來，除了白鈺本人，誰也沒有發現他心情的波動。

    “真沒想到，我們快十年沒見，你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白鈺有些感慨地說道。

    蕭慧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你總不會覺得我太能生吧？鄉下嘛，幾乎都是這樣的，每家每戶都生得多，要是有誰生不出孩子，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說到這里，蕭慧覺得慶幸，當時她先后生下了青青和寧寧兩個小丫頭，公公婆婆也沒有說什么。反而是外面的人，好幾次被她抓到她們在背后說自己小話，說她孩子生得多又有什么用，連個兒子也生不出。當時蕭慧雖然嘴上沒說什么，還能對這話表現出不屑一顧的態度，但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的，直到后來小兒子米天恩出生，壓在她身上無形的壓力才消失。

    可能連蕭慧自己都沒有發現，近十年的下鄉生活，讓她的思想慢慢被村里人同化，在下鄉之前，她根本不可能會去考慮生男生女的問題。在一開始，她明明是覺得男孩女孩都一樣的。

    聽了蕭慧的話，白鈺呼吸一窒，臉色更加蒼白了起來，嘴巴張張合合，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最后，只能低低應了一聲：“嗯……”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說的話有哪里怪怪的，蕭慧“嗐”了一下，低下頭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突然，她感覺胃部一陣蠕動，有股氣沿著喉管往上直沖，依照她的經驗，很快就會打出一個嗝來。可她現在正在別人家里做客，如果突然打嗝顯然不是一件有禮貌的事情，外加她本來就比較好面子，根本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于是身體緊繃，雙手緊握成拳，企圖把這個嗝給硬生生忍住。

    結果是符合蕭慧的預期的，然而……

    “嘔！”強忍下去的打嗝沖動化為一次干嘔，以蕭慧根本反應不及的速度，聲音響徹整個客廳。

    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后，蕭慧整個人一僵，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倒流到了她的臉上，讓她感覺臉上有些發燙。她她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辦，白鈺還有白露他們是不是都聽到了？會不會覺得她粗俗不堪，對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蕭慧已經不敢抬頭看他們的反應了。

    正當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的時候，白鈺開口說話了。

    他的聲音不知怎么的，帶著微微的顫抖：“小慧，你這是……又有了？”

    干嘔不就是害喜的癥狀之一嗎？

    不是啊，我這只是不小心吃撐了，然后想打嗝沒有打出來，才變成干嘔的啊。蕭慧在心里瘋狂吶喊，卻沒有把原因直接說出來，她還在糾結，打嗝和干嘔，到底哪一個表現出來會更加的丟臉。

    慌亂之下她也忍不住發散了一下思維，或許……她真的有了？這個也有可能的，畢竟在回來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和米旭杰在好好努力。偏偏她月事又不太準，不能從月事方面來判斷到底懷沒懷上。

    想到這里，蕭慧突然淡定了下來，白鈺的話，不是送上門來的臺階嗎，她只要承認，就算是默認也行，就能很順利地化解這一次的尷尬了。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的吧……”短短一句話，蕭慧說得結結巴巴的，看起來就心虛得不得了。

    偏偏還就有人相信了。

    白鈺笑得一臉祝福：“真好啊，這樣真好……”

    蕭慧感覺白鈺此時的狀態怪怪的，卻琢磨不出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臉上掛著不尷不尬的笑容，僵硬地點著頭。

    去倒水的白露終于端著水杯走了過來：“小慧姐，哥，你們這是在聊什么呢？”

    “沒什么！”白鈺瞬間收回臉上的笑意，又變成了一開始的那種狀態。

    蕭慧也不想再回憶起剛才的丟臉瞬間，朝著白露搖了搖頭，也說只是隨便聊聊。

    之后，有白露的加入，三人的聊天氛圍終于正常了一點。大約半個小時后，蕭mama在隔壁喊蕭慧，蕭慧起身告辭離開，結束了這一次的會面。

    白露起身送蕭慧出去，目送著她回了自己家，然后才把門關上，憂心忡忡走向了自己的親哥哥。

    “哥，剛才我都看到了，你盯了小慧姐的肚子好幾眼，你想做什么呀？小慧姐可是結婚了的！”

    作為自家人，白露對于哥哥為什么離婚的前因后果還是很清楚的。在過去的幾年里，哥哥和嫂子的感情其實一直挺不錯的，唯一的遺憾就是兩人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結婚這么多年，一次都沒有懷上過。為此，她mama一直明里暗里說嫂子是不下蛋的母雞，這兩年更是肆無忌憚地看她不順眼，把嫂子給氣哭了好幾次。偏偏每一次吵架，哥哥都是置身事外，連在婆媳兩人之間調和的事情也沒有做過，時間久了，白露可以看出嫂子在慢慢失望。

    在一次激烈的爭吵過后，嫂子一氣之下拉著哥哥去醫院做了檢查，不僅是她自己做檢查，連哥哥也在她的勸說和哀求下跟著一起做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嫂子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哥哥白鈺。具體的診斷結果白露已經不太記得了，只知道哥哥很難有自己的孩子。那一次檢查結果出來后，嫂子拿著兩張膽子把家里鬧了個天崩地裂，不僅和哥哥離了婚，還帶著自己的全部嫁妝和白家給的“封口費”，當天夜里就回去娘家了。

    白露覺得，她的前嫂子其實還是挺好一個人，最起碼她做到了言而有信，并沒有把哥哥的隱疾傳得人盡皆知，也讓哥哥的自尊心得以保留。

    可大半年沒見，白露卻發現，哥哥變得好像有些陌生了。就比如盯著別人的肚子猛看，這是以前的哥哥完全不會做出來的事情。

    “小露，小慧她，可能懷孕了。”白鈺回答道，面上一派冷靜。

    白露：？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呢？這件事和我們，好像沒什么關系吧……”

    “誰說沒有關系。”白鈺開口打斷了她，看著meimei驚訝的神色，突然怪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我的意思說，如果想要有關系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小露，我記得你有一次寫信回來說過，小慧和她丈夫，感情其實并不是太好？”

    白露再次：……

    她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哥哥的想法，一時居然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哥哥居然想要、想要破壞其他人的家庭？

    這個認知對她來說無疑是幻滅的，心目中芝蘭玉樹的哥哥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她看著白鈺那張透著幾絲瘋狂的臉，好幾次阻止的話到了嘴邊。

    她唯一一次在信里提到蕭慧，是她下鄉后的第一個月，剛和蕭慧重新熟悉起來不久，對米家的事情還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態，見蕭慧來找她，和她說話時總是透著幾分愁緒，就連蒙帶猜，覺得蕭慧一定和米旭杰的感情不是太好，并無意識地寫進了信中，傳到了自家，和蕭家的耳中。

    可之后，白露就逐漸發現，米家人對蕭慧其實算得上一個“好”字，姐夫米旭杰更是對蕭慧十分體貼，一點都不像村里其他男人，對好不容易娶來的媳婦又打又罵的。作為一個旁觀者，白露都覺得嫁給這樣的男人，算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情。

    因此，在白鈺說起這事的時候，白露是十分心虛的。還沒等她調節好情緒說出阻止的話，白鈺又自顧自說了起來。

    “小露，你不是挺喜歡你那個姐夫的嗎？如果沒有了蕭慧，你在那個大隊里，不是更加容易，和他進行接觸嗎？”

    白露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心口怦怦的，思緒一下子就亂了，哥哥怎么會知道的？

    小心思被當場戳破，白露再也沒有了和哥哥同處一室的勇氣，臉青青白白了一陣，丟下一句“隨便你，我不管了”，就跑回了自己房間，嘭的一下把門死死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