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血色沙龍5

    【留在原地，不要輕舉妄動。】直系體在系統中留言。【我去引開教團的人。】

    32號口中含著溫熱的蘋果派，心中五味雜陳。即使他的序列和位階比直系體高出許多，一旦遇到危機，直系體總會先站出來。那個小小的身影，總會站在他面前。

    也永遠不會解釋。

    除了一些公開的會場，行宮里也有小型會客室，就像劇院的包廂，留給一些不愿露面的團體。

    隔著一道墻，隱約能聽見7號在用稚嫩的聲音，質問系統淵的去向。

    每一個復制體都有自己的執著，千奇百怪。對于追尋智慧終極的7號而言，由原型舒創作的超級運算ai·系統淵，雖然沒有加載復雜的情感，卻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吧。

    直系體不敢逗留，小心避過了那片區域。他的硬件雖然寒磣，說到底也屬于原型舒的造物。此時決不能節外生枝。

    帶著面具的小少年系著領結，托著一道菜肴，無聲地出現在一扇門前。

    與其他享樂的廳堂不同，這間內的氛圍顯得尤其安靜肅穆，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蕭殺。一群穿著白色長袍的人圍攏成圓形，似乎在默念著什么。

    侍應生推開門時，就已經被準星瞄準。

    “我們沒有按鈴。”門口站立的長袍人伸出武器，毫不客氣地擋在他喉嚨前。“也不需要任何菜肴。”

    被武器指著的侍應生神色未變。【你們需要。】他低低地說，【這是你們一直渴求的。】

    他放低托盤展示給眾人，那是一條形狀完整的魚。

    門人左右對視，不明所以，正要驅趕。

    “讓他進來。”

    圓圈內側忽然有人發話。那不是一句嚴苛的命令，卻自帶命令的效果。侍衛和周圍的人紀律嚴明，立刻閃身讓步。

    直系體托著那盤魚，走入房內。

    “真沒想到……”

    發話者轉過身面對他。他非常高大，令人自然而然地仰視。偏深的膚色襯著淡色的毛發和瞳孔，隨性又漫不經心，同行者卻始終與他保持著距離。同樣穿著白色長袍，那位尊者英俊的面容卻有一種奇異的模糊和隔膜感。高聳的鼻梁上架著一道細金邊眼鏡，在昏暗的會廳反射著銳利的光線。“還有人記得這個口令。”

    【彼此彼此。】直系體表面平靜，暗地捏著拳。【我不會去向不需要我的地方。】他知道他賭對了，同時游戲也要開始了。

    魚是教團最重要的神秘符號之一，因為魚的希臘語字母ΙΧΘΥΣ恰好可以分解為教團的重要象征“神主，神之子，救主。”也是教團早期成員互相辨認身份的切口。

    32號不能理解莊園為什么會允許這個敵對組織進入，或許敵人也是那孤獨主人追求刺激的一種。可以預想，與教團接洽是非常冒險的舉動。他們的每一句對話恐怕都不簡單。

    “哦，你來這里，看來是做好準備了？”那人叉著手，鏡片的反光投射在少年身上。說來奇怪，他輕佻的時候令人覺得威嚴，威嚴時又令人覺得輕佻。

    【但愿如此。】侍應生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從后廚來，但是很遺憾，沒有你們需要的食材。】

    “這里有很多菜肴，卻沒有我們需要的食材？”

    【很抱歉，那不是新鮮的食材。】

    其他白袍人不明白他們對談的重點，也不敢打斷，只面面相覷。然而對話者卻驟然沉下臉色，變得不可捉摸。“你的意思是……‘后廚’欺騙了‘客人’？”

    【很抱歉。恐怕是這樣。】直系體沒有情緒地重復。【沒有新鮮的食材，我無法給您上菜。我想我的服務，到此……】

    共享信息的32號意識到，直系體正在與教團交涉情報。那所謂的“后廚”和“菜肴”，就是原型舒偽造基因復制體一事！

    許多人覬覦原型的基因，號稱想要復活圣子的教團也不能免俗。不難猜測，教團布置給直系體的任務，就是偷出舒的完整基因……

    可是，完成任務之后呢？想到29號的告誡，32號握緊了手。

    “哦，那你想要什么報酬？”

    尊者直接截斷了少年的話，單刀直入。鏡片閃爍，看不出那位教尊是喜是怒。

    【我不會要求更少，也不會要求更多。】直系體抬頭，透過面具與對方直視。【請按照最初的協定，恢復我原有的身份。】

    對于ai而言，所謂的原有身份，也就是掌握自己的源代碼，才能真正擁有獨立的意識，不再受到外人驅使。

    換言之，也就是真正的自由。

    侍應生少年挺直著身，才堪堪與倚坐的尊者對望。

    “這對你……并不是一個很好的選項。”教尊微微后仰，眼神卻沒有離開對方，仿佛在摩挲著籌碼。“更何況，你并沒能帶來我要的‘東西’。”

    【我不可能，帶來不存在的東西。】少年也不退卻，放下魚的托盤。【我只是一個服務生，總不能把‘后廚’挖開吧。】

    畢竟，原型舒的身體在一百年前，就在他自己的安排下，用混凝土徹底封入地底。在那莊園主人的高壓控制下，從未有人設想挖開那里。

    “哦，為什么不能？”教尊佯裝不解。“難道你不是來自后廚的人么？”

    直系體被這個念頭的直接粗暴激得打了個顫。【我只是跑腿的，這些事情，一概不知。】

    “好吧。”教尊聳肩，似乎并不在意。“其實我們也并非需要百分之百的原料，只要剛好夠用就行。那道菜雖然珍貴，也過去了這么長時間，早就不是最好的選擇。”白袍的尊者推動鼻梁上的眼鏡，“我想知道的是……那道菜，為什么會突然消失。所以只要接近的菜譜，或許就能為我們提供思路。”

    【如果……】直系體喃喃道。【如果我能帶來相似度70%以上的……】

    教團探尋的竟是原型舒的死因。而未來的53號，就是冥冥中送給教團的答案！

    難怪直系體對這個方案一直有所猶豫。32號一想到自己激活了53號，就后悔不迭。

    他不能放任他們談判下去。這個談判的終點，就是直系體離開莊園。

    想到這里，32號果斷按下了求援。

    “……情況有變，主人正在向大廳移動，請立即撤退！”

    【53號那邊怎樣？】

    “已經安全離開。”

    【32號，你先從計劃路線撤退，我還有備選方案——】

    “我不會先走的。”32號冷冷地拒絕。

    直系體嘆息了一聲。他知道復制體雖然千姿百態，但都繼承了原型的固執。【那就只能……碰碰運氣了。】

    盛大的宴會到了尾聲。夜色已經很深。

    走廊上，樓梯下，到處橫倒著大醉的人群，赤裸著身體，卻蒙著面容，相擁著發出一兩聲悲啼似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那位主人并不在意這種放浪，他提著燭臺，徐徐地跨過一簇簇幽暗的房屋，和逐漸冷卻的rou體。

    血紅的玫瑰在璀璨的水晶吊頂下怒放。也有一些人在廝殺。反正不是殺死對方，就是被最后的主人殺死。但沒有人注意到真正的主人，也就是無盡的獎賞，剛從他們背后走過。

    毫無意外的結局。美青年恢復矜貴的微笑，打開全體指令通道。“本次游戲結束，很遺憾地通知各位，挑戰失——”

    他話音未落，忽然覺得眼前有銀光一閃，像是一道餐叉的形狀。

    一道激光向他射來，他并沒有躲避。這種程度的激光根本無法對人造成傷害，更不用說他是超S的機體。

    但意外并沒有結束，那道銀光的終點并不是他，而是大廳頂端奢華的水晶吊燈。銀光發出的第一級爆炸打斷了水晶燈的懸梁，于是圓桌大小的水晶燈轟然從天頂墜落。

    53號站在別宮不遠處，深夜下的別宮輝煌得仿佛在燃燒一般，直到大廳的燈光驟然黯淡。他沒有帶走那個餐叉。

    他已經不需要那個道具。現在，他已經知道那是誰的記憶在呼喚。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憂憂儼然是一個傳奇，黑白通吃，政商兩抓，整日在各方勢力周旋。而舒只是校園里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

    他們其實很少見面。

    舒從來不會說什么。其實他們兩人之間，向來是舒遷就憂多一些。

    憂憂覺得理所當然，這是他兄弟對他特別的縱容。

    以至于他在那虛榮險惡的世界里沉迷時，也將他的兄弟越推越遠。

    “舒，我知道那是我們的生日。”憂憂在宴會的片刻打電話留言。這個時間點舒應該還在午睡，他不想打攪。“我這里太危險。你好好在家等著，我有空就會回來。不論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訴我……”

    憂憂不會對第二個人說家這個字。作為孤兒長大的他們，只有對方才能算作家。

    貴賓休息廳的門開了，一個年輕的侍應生走進來。他的制服很整潔，但面對這樣的大人物似乎有些緊張，說話帶著鼻音，劉海的碎發柔柔垂下來。

    “先生，有給您的信。”

    “放在那。”

    憂憂隨手將他揮退。他喜怒無常，卻沒有刁難小人物的習慣。大人物應有大人物的姿態。

    “是。”

    侍應生應首，躬了一身，就離開了。

    憂憂繼續提起電話。對面還是一片忙音。那種連續的空白令他身心煩躁。他并不迷戀權勢，而是清醒地知道，滔天的權勢也會在瞬間反噬。

    放下沒有回答的電話，他的思緒飄忽了一會兒。原本想到舒他就會感到平靜，此時只讓陷入更深的焦慮。已經上了大學的舒，每一次見面都有所變化。

    那個總在他背影里的弟弟，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快速成長著。

    無意間他掃到桌上的留言。留言紙上壓著一支新鮮的黃玫瑰。

    憂憂忽然覺得有些滑稽。他收到過數不清的紅玫瑰，人們總覺得那種馥郁芬芳，深紅如血的玫瑰更襯他。黃玫瑰卻是第一次。

    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經，其實更喜歡黃玫瑰。

    鬼使神差地，他打開了留言信。

    *

    沙龍的大廳陡然變暗，只有四壁的余暉維持著靡麗的昏暗。水晶吊燈帶著無數閃耀的光點砸向地面，轟然粉碎如群星隕落。

    那主人已經感應到，剛才的變故并不是攻擊，是將什么東西刻印在了他的面具上。鬼使神差地，他摘下了面具翻轉過來。

    果然，精致的銀面具表面不復光潔，而刻上了一行熟悉的字跡，攜帶著激光的能量，在昏暗的廳堂里閃爍。

    【我來看你了，哥哥。】

    真正的ai管家從外魚貫趕來。

    “主人，您剛才說游戲中止？是否進入屠殺模式……？”

    ai們面面相覷。他們第一次遇到主人宣布結束時被揭發，不知該如何處理。

    “……等一等。”

    美青年托著面具，怔怔看著那幽靈一般的留言。

    “是誰……到底是誰……”

    他快速回溯起會場的每一個人，又感到難以思考。

    這樣精巧的設計，卻留在宴會最后爆發。那個主謀明明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卻并不想見主人，或者向主人討要什么。

    “立刻檢查……”

    隨著他發話，吊燈的殘骸中發出了最后一道火光。人們只來得及看見，在這昏暗奢靡的大廳，一道焰火就著水晶的碎屑升空，最后在天花爆開。點點金色的焰火一團團爆開，在陰郁迷離的天頂畫下，和所有人的仰望中，仿佛一朵碩大的，綻開的黃玫瑰。

    *

    黃玫瑰壓著的留言信上，只有兩行熟悉的筆跡：

    【我來看你了，哥哥。

    ……】

    原來那個面生的，拘謹的侍應生并不是別人。但是當憂憂追出門時，那人已經沒有了蹤跡。

    *

    “主人？”ai再次試探地問。“您的面具被取下，是否要找到那個人，要他詢問他的心愿？”

    焰火一閃而逝，仿佛一場盛大的凋謝。

    不知何處的風，盤旋地穿過交叉縱橫的走廊，發出嗚咽的聲響。

    那曾是他們的遺憾，被他忘卻的遺憾。穿過了百年的時間，又出乎意料地遞到他手上。凄美又令人心寒。

    “不用。”美青年將銀面具放在手心，聲音低啞。“他的愿望……已經達成了。”

    *

    憂憂仍然保留著那封留言信，卻不敢再看。那上面的每一道比劃，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卻不敢放在復制體的記憶里。

    【我來看你了，哥哥。

    我不需要其他愿望。祝你生日快樂。】

    “立刻封閉全場。”看著這道閃爍的幽靈留言，憂憂面色陰沉下來，幾乎發作。“不論是真是假，絕不放過任何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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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末還有兩更  榨汁姬對決要開始了

    這學期報告太多了，應該會盡快寫完第二循環  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