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為了他的meimei。

    那些凡人等待著天衍的重生，用凡塵之心控制汐姮，讓她愛上這世上最無情的天衍，受盡了磋磨，可到頭來，天衍終究成了謝涔之，成了最有情之人，不再愿意拔劍弒神。

    這算不算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

    許久，玄縉淡淡一笑，如云廣袖拂過杯盞，舉起手中的酒杯，“一萬年不曾飲酒，再飲一杯罷。”

    他的時間到了。

    謝涔之凝視著他，也抬起酒杯，仰頭與他對飲一口，淡淡一笑，“多謝。”

    玄縉凝視著他，眼睛里卻沒有笑意，他將手中白玉杯擲下，拂袖起身，滿頭披散的銀發(fā)與白衣融為一體，迎風(fēng)而動，而他周身浮現(xiàn)淡淡的白光，像是無數(shù)紛飛的螢火蟲，向四面八方散去。

    北域的天空逐漸便得灰暗，四面八方的結(jié)界開始瓦解。

    銀河倒流，神力形成無底的漩渦，環(huán)繞著二人。

    玄縉閉目，嗓音冷漠，“吾妹應(yīng)當(dāng)感應(yīng)到了，你走罷。”

    -

    謝涔之走后，玄縉俯視著面前的整個北域。

    黑暗，荒涼，冰冷。

    這才是北域本來的樣子。

    這里原本是沒有神族生存的，因?yàn)樯褡暹w徙而來，他以神力覆蓋北域，支撐了全族萬年來的生存，可逃避，終究不能拯救所有人。

    他還記得meimei幼年時，總是鬧著要離開這里。

    小燭龍生性愛火，不喜冰冷，她穿著火一樣的紅裙，偏要去人間。

    “哥哥。”小姑娘拽著他的衣袖，他走到哪兒，她便跌跌撞撞地跟到哪兒，一路都在不甘心地朝他撒嬌，“哥哥帶我出去玩好不好，你這么厲害，我們只出去一會兒，一定會沒事的。”

    “凡間的人也不全都是壞人，我就認(rèn)識一個人，還是他把我孵化的！”

    “哥哥你看看我呀，你快答應(yīng)我好不好？你如果肯答應(yīng)我，汐姮今后肯定好好修煉。”

    “我再也不欺負(fù)赤言啦。”

    “哥哥！”

    她很聒噪，他不堪其擾，無奈地轉(zhuǎn)身，正好看見她滿臉希冀地望著自己，一對龍角還沒學(xué)會徹底收回去，小手抓著他的衣擺，恨不得爬到他身上來撒嬌。

    整個北域，眼睛最純凈最明亮的，便是他這小meimei。

    那時他不答應(yīng)她的請求，她會故意鬧脾氣給他看，摔東西故意消失不見，可沒一會兒，她又灰溜溜地回來。

    “哥哥，我不太開心。”她小聲說：“你抱抱我，我就不生你的氣了。”

    這丫頭到底還是懂事的，不會故意給他添麻煩。

    他若被神力反噬，小姑娘感受到異常，還會偷偷摸摸地鉆進(jìn)殿中，爬到他的膝上，雙手抱著他的脖子，認(rèn)真道：“我陪著你。”

    “雖然赤言對我很好，每天還有青羽他們陪我玩兒，可是我還是最喜歡哥哥。”

    “等我一千年，我就能為你分憂了。”

    她將溫暖的臉頰貼上他的脖頸，用燭龍?zhí)焐臏嘏瑸樗?qū)走一切寒意。

    很可惜。

    可惜她在他身邊的日子太短，神族的生命這么漫長，日子卻一下子到了盡頭。

    接下來的痛苦，需要她獨(dú)自承受了。

    玄縉能感覺到生命力的流逝，他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整個北域的神族都感覺到了異常，化為原形在天空中不斷地哀鳴，可沒有人前來打擾他的隕落。

    直至他聽到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

    “哥哥！”

    落地的火鳳凰化為人形，恭敬地在遠(yuǎn)處俯首，他身邊的汐姮臉色慘白地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地朝他跑過來。

    玄縉轉(zhuǎn)身。

    汐姮看見他的剎那，一顆心猛地下墜，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她死死盯著他，像是不敢相信，“你……為什么……”

    她料想了無數(shù)畫面，她覺得這是錯覺，上次她的心口也是這么疼，可是哥哥只是虛弱而已，并沒有要隕落的跡象，她覺得這一次一定也是如此，哥哥一定還會在的。

    即使看到崩塌的北域結(jié)界，她也仍然堅信，他不會出事的。

    他在她眼里，永遠(yuǎn)這么強(qiáng)大，只要有哥哥在，她每次自我懷疑、感到疲憊的時候，都覺得沒什么，因?yàn)樗窃谑刈o(hù)自己最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在呢？明明約好的，他會永遠(yuǎn)做帝君，她永遠(yuǎn)做他庇護(hù)下的小公主。

    汐姮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像是在夢游一樣，又呆呆地問了一遍：“你是要離開了嗎？”

    玄縉看見她滿眼迷茫和無助，亦覺心疼萬分。

    他沉默片刻，忽然輕輕一笑，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他朝她招招手，汐姮遲疑地上前。

    玄縉撫摸著她的發(fā)頂，“還記得么？神族要?dú)缣斓溃且驗(yàn)椴恍盘烀＜热徊恍盘烀惚阋嘈牛绺邕€在你身邊。”

    她固執(zhí)地?fù)u頭，“可是，你就是不在了。”

    “為什么會突然如此，是不是和謝涔之有關(guān)？”她抓著他的衣袖，說：“如果是他，我去殺了他，你會回來嗎？如果我現(xiàn)在就滅了天道，你是不是就不會消失了？如果我——”

    話還沒有說完，她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

    她知道，都不可能。

    離開的人，怎么還會回來呢？她最終，也只是尋到了二哥哥的一縷殘魂，可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了。

    她眼睛通紅，像是彌漫著暗紅色的血，心底亂糟糟一片，一根弦崩在腦中，發(fā)出尖銳的嗡響，眼前天旋地轉(zhuǎn)，黑暗要將她淹沒，拖入無底深淵。

    為什么呢……

    她都這么努力了，她從來都不喜歡殺人，她討厭做不擇手段的人，她最深切的愿望，只是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沒有任何不開心的事。

    汐姮死死咬著牙，固執(zhí)地低著頭，臉色隱在一片灰暗中，只是拼命地抓著他。

    “別走……”

    直到她感覺到頭頂一輕。

    那只放在她頭頂?shù)臏嘏笫窒Я恕?/br>
    風(fēng)一吹，什么都沒有了。

    第86章 她開始害怕了。

    汐姮愣神了很久。

    直到風(fēng)停了, 結(jié)界不見了，四面都是黑暗，她仰頭站在黑暗中, 手還是保持著那個抓著什么的動作。

    她的神情, 從迷茫, 到痛苦, 最后, 什么表情都不再有。

    停在空中的手緩緩攥緊成拳, 她垂著頭, 身子抖得越來越厲害。

    “小殿下……”

    身后, 有人在輕輕叫她，落在她耳邊，像是極其遙遠(yuǎn)的嗡嗡聲。

    她好像沒有聽見一般，還是站在那里, 鬢邊垂落的碎發(fā)擋住了神情，黑暗幾乎將她的身影吞沒。

    后面來了很多神族。

    所有人都站在遠(yuǎn)處, 默默忍受著悲愴, 目睹著帝君的隕落。

    只剩下小殿下了。

    她已是世間最后一只燭龍。

    他們靜靜看著她倔強(qiáng)孤寂的背影, 想上前說什么, 卻都不知從何說起——他們早在萬年前就經(jīng)歷過這樣的痛苦，可對年幼的小殿下來說, 這是她第一次失去自己最在乎的親人。

    她現(xiàn)在平靜得有些可怕了。

    也不哭，也不說話，只是站在那兒, 讓人莫名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赤言垂落身側(cè)的雙手攥得死緊，手背青筋崩裂，眼底只有無盡的沉重與心疼, 許久，他走上前，在她身后停下，看到她顫動的雙肩，不禁放輕嗓音道：“如果很難過，不要忍著。”

    “你今后還有我們，整個神族都是你的家人，你的家還在，將來的事，我會和你一起面對。”

    赤言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可雖是這樣安慰著，他也知道，她無法接受。他是看著她長大的，怎會不明白她倔強(qiáng)的性子？

    可手放到她肩頭的剎那，赤言就愣住了。

    她好燙。

    隔著衣料，也能感覺到她不正常的體溫。

    赤言眼皮一跳，立刻察覺到了不對，連忙繞到她面前來，又是一驚，“你——”

    他原以為她是在默默地哭。

    可她沒有哭。

    她的臉色蒼白猶如紙，只有一雙赤紅的眼睛，彌漫著濃重的血絲，又凄惶又痛苦。

    她在發(fā)抖，抖得厲害，眼底的恨意卻越來越重，融入這沉沉暮色之中，眉心的火紋在不住地燃燒，四周彌漫著灼熱的玄火，吹動著她散落的黑發(fā)，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

    她死死盯著虛空，即使赤言擋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神也猶如凝固一般，又執(zhí)拗又可怕。

    “汐姮！”赤言連忙握住她的雙肩，“你快醒醒，不要走火入魔！”

    “我們都還在，帝君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你還小，將來還有很長的日子，你是我們神族的公主……”

    她的視線緩緩上挪，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他看不到了。”

    “什么？”赤言沒有聽清，皺眉看著她。

    “他看不到了！”

    她這一句幾乎是歇斯里底的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