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藏天光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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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應(yīng)是探路的人回來了。 陳翎看向方嬤嬤,方嬤嬤會意。 這一趟天子出行,約有一百余騎精銳跟隨。均未著戎裝,除卻方才那樣的暴雨,大多時候都分散開在各處,不會引人注目。 方嬤嬤尋石懷遠(yuǎn)詳細(xì)問了聲。 折回的時候,方嬤嬤同陳翎說起,“打探的侍衛(wèi)回來了,說先前的雨下得雖大,但前方的路并未塌方,低凹處也未有積水,可以繼續(xù)下山……” “然后呢?”陳翎是見方嬤嬤蛾眉蹙著,是話說到一半。 方嬤嬤嘆道,“只是沿路有不少被浮泥遮掩的土坑,馬車若貿(mào)然陷進(jìn)去,底梁易斷。底梁斷,便等同于馬車報廢了,所以……下山這一路怕是都行不快,今晚也到不了白城,恐怕……去舟城的時間要多上一日了。” 方嬤嬤真正擔(dān)心的是此事。 畢竟圣駕在懷城。 對外是說陛下沾了暑氣,而后又轉(zhuǎn)了風(fēng)寒,連帶著太子也傳染了。 隨行的傅太醫(yī)怕陛下和太子的風(fēng)寒加重,讓陛下在懷城臥床靜養(yǎng)幾日,勿讓旁人打擾了。 原本這一趟是晨間從懷城出來,今晚當(dāng)宿在白城,明日晨間再出發(fā),晌午就可以抵達(dá)舟城。 等陛下帶太子見過朱夫人一面,就可以原路返程。 也是一日半路程,夜里就能回懷城。 來回的時間剛剛好。 但眼下若是多出來一日,懷城那處便要多顧一日。畢竟有天子儀駕在,周遭也會聞訊探訪,大監(jiān)也不一定能周全。 天子若不在,怕是要惹猜忌。 方嬤嬤說完,眉心還微微攏著,有些擔(dān)心得看向陳翎。 陳翎平靜道,“先讓人回懷城告訴大監(jiān)一聲,可能會遲上一日,讓大監(jiān)心中有數(shù),好應(yīng)對。這一路照常往舟城去,回來的時候不在白城留宿,行夜路回來,能趕在拂曉前到,不礙事?!?/br> 尤其是最后那句不礙事,溫和篤定,透著不容置喙。 方嬤嬤心中原本的擔(dān)憂,也在聽完天子所說之后慢慢隱去。 天子慣來沉穩(wěn),亦心中有數(shù),倒是她這處先慌了神。 方嬤嬤嘆道,“老奴知曉了。” “去吧?!标愻彷p聲。 方嬤嬤循著她說的去交待。 陳翎看向一側(cè)的糯米丸子,“有什么要問的,或是要說的?” 阿念奶聲奶氣道,“遇事沉穩(wěn),不可慌亂。” 陳翎看了看他,溫聲道,“還有嗎?” 阿念眨了眨眼睛,好奇道,“舟城有誰?” 陳翎眸間微頓,恰好石懷遠(yuǎn)來喚,“陛下,馬車已經(jīng)備好,可以上路了。” 陳翎聞言,牽了阿念起身,低聲道,“等到了再告訴你。” 阿念嘟了嘟嘴。 他只知道要去見重要的人。但重要的人是誰,他都不知道。 方嬤嬤不告訴他,父皇也不告訴他…… 陳翎牽了他上馬車。 黃昏過后,天色漸漸晦暗了下去,馬車中亮起了燈盞,隨行的護(hù)衛(wèi)手中也握有火把。 方嬤嬤交待事情去了,不在馬車中,馬車中只有陳翎和阿念兩人。 上馬車的時候,阿念的小嘴還嘟著。 陳翎瞥了瞥他,“做什么?” 阿念忽得不知想到了什么,湊到陳翎近前,一雙眼睛藏著好奇,悄聲道,“父皇,我們是去舟城見娘親嗎?” 陳翎微楞。 阿念眼眶微微有些泛紅,眼睛不由再次眨了眨,充滿期待問道,“我都沒見過娘親,重要的人是不是我娘親?” 阿念的話似是觸到陳翎心底深處。 陳翎心中如小鹿亂撞,又似綴了一塊沉石一般。 陳翎伸手?jǐn)埩税⒛钤趹阎校鞍⒛?,舟城有我的姨母,我是她照顧大的,她同我娘親無異?!?/br> 阿念似是有些失望,但很快,這股失望又沖淡了去,睜大了眼睛看她,“父皇的姨母,我喚什么?” 陳翎指尖微滯。 *** 夜里在山下不遠(yuǎn)處的村落夜宿,方嬤嬤帶了阿念去睡。 陳翎躺在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腦海中反復(fù)想起的都是馬車上阿念問她的話。 ——父皇,我們是去舟城見娘親嗎? ——我都沒見過娘親…… 許久過后,陳翎仍舊沒有困意,遂和衣起身,尋了窗臺處寬敞的地方坐上。將頭靠著窗臺的一角,青絲墨發(fā)垂落在肩頭,烏黑清亮的眸間看向苑外,思緒回到了很早的時候。 才從玉山獵場回來兩月,她一直有些嗜睡,鼻塞,頭暈,還容易惡心反胃。 這些都是染了風(fēng)寒的跡象。 起初,她也真以為是染了風(fēng)寒,沒怎么在意。 再加上她月事一向不準(zhǔn),玉山狩獵之后回京后,朝中局勢明顯多動蕩,她也無暇顧及旁的,更未往這方面想。 但再后來,她的胃口忽然有些變了,也忽然想吃酸的…… 她倏然意識到哪里不對! 喚了心腹傅太醫(yī)診脈,傅太醫(yī)顫顫說出她有三個月身孕的時候,方嬤嬤嚇得六神無主,臉色煞白。 方嬤嬤當(dāng)時沒有跟去玉山獵場,但殿下從獵場回來,讓她去抓過一劑避子湯。 方嬤嬤才知曉出了事。 但沒想到,避子湯也…… 陳翎攥緊指尖,玉山獵場回京要一日,她遲了一日。 “能用藥嗎?”方嬤嬤自然知曉東宮就在天子眼皮子下,這孩子如何都不能留! 否則生出更大禍端。 傅太醫(yī)沉聲道,“月份大了,用藥有風(fēng)險,怕殿下受不住。就算要用藥,也要尋處安穩(wěn)的地方,還要將養(yǎng)一陣子,否則要落下病根。而且京中到處都是眼睛,天子若要傳喚,殿下也不得不去,要尋處安穩(wěn)的地方。” 方嬤嬤眸間慌亂。 陳翎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要多久?” 傅太醫(yī)低聲,“殿下月份大了,用藥之后兩到三月才穩(wěn)妥。” 陳翎臉色越漸蒼白,腦海中卻越加清醒,強(qiáng)壓下心中慌亂,淡聲道,“你去備藥,旁的我來想辦法,屆時你同方嬤嬤與我一處。此事半分風(fēng)聲都不能走露,否則東宮上下,人頭不保?!?/br> …… 陳翎從思緒中回神,是因?yàn)榉綃邒邅砹朔恐小?/br> 方嬤嬤見她坐在窗臺上,知曉她心中有事。 她心中有一事,便習(xí)慣大段時間坐在窗臺上想事情。 “怎么了?”陳翎收回思緒。 方嬤嬤道,“小殿下睡了,老奴來看看陛下。” 陳翎目光柔和下來。 方嬤嬤繼續(xù)道,“小殿下今日同老奴說,她以為在舟城的人是他娘親,但陛下同他說不是,他心中有些失望。老奴告訴小殿下,他的娘親已經(jīng)過世了,小殿下忽然就捂在被子哭了許久,方才才睡。老奴想,小殿下若是在陛下跟前提了此事,陛下許是睡不著,老奴來看看陛下,陪陛下說說話……” 陳翎眼中淡淡氤氳,卻溫聲道,“朕沒事了,方嬤嬤,就是有些睡不著,坐一會兒就好?!?/br> 方嬤嬤看她。 陳翎莞爾,“最難的時候都過了,放心吧,我沒事?!?/br> 方嬤嬤這才頷首,闔上屋門。 陳翎未從窗臺上下來,方嬤嬤的話讓她思緒繼續(xù)回到那個時候…… 她借故同父皇說起,她在玉山獵場受了驚嚇,夜夜失眠。 好容易睡著,又夢到母親說想她了。 她想回舟城一趟,祭拜母親,順道散散心,能不能將病養(yǎng)好。 父皇本就對她和母親愧疚,再加上玉山獵場時,二哥和三哥讓父皇失望透頂,父皇開始重新審視自己這兩個兒子,無暇顧及她。 二哥和三哥背后都有世家在,父皇要收拾局面,她不在反而更好。 那年除夕過后,父皇對外說她病了,去了行宮將養(yǎng)。 實(shí)則她是同傅太醫(yī)還有方嬤嬤去了楯城…… 小心駛得萬年船,即便父皇讓人去尋她,也是去的舟城,她在楯城可以避開。 冒的風(fēng)險更小。 從京中到楯城有一月路程,路上不便,但等到正月底到楯城的時候,她其實(shí)已經(jīng)四個月的身孕…… 阿念第一次踢了她。 她伸手撫了撫它方才踢過的地方,他又踢了次。 她忽然濕了眼眶,也像今日一樣,坐在窗臺上,出神許久…… “殿下,不可以!” 方嬤嬤聽她說想生下這個孩子,急得頭皮都一陣發(fā)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