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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愛(作者:關就) 第82節

    陸兮并不打算陪著他一起看,她猜想,他可能更想一個人待著。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并沒有困意,甚至比白日更清醒,于是擰開了床頭的一盞臺燈,坐著看會兒書。

    她內心很清楚,她其實是想用這種方式陪伴他。

    作為補償。

    顧淮遠將硬盤和電腦連接以后,并沒有馬上點開。

    而是先去廚房泡了一杯濃咖啡,飲了一大口后,才打開那個文件夾。

    每個文件夾上分成了幾個子文件夾,以晴天的年齡命名,他首先點開“一歲啦”那個文件夾。

    在這個文件夾里又分出了12個月,他自然從晴天出生的第一個月看起。

    晴天出生在陸兮離開a市的第八個月,他看到了她人生中第一張照片,七斤的小嬰兒,皺巴巴的小臉,像粉紅色的小奶貓,五官有現在的影子,但不明顯,苦大仇深地皺成一團。

    她人生中的第一個視頻是躺在mama懷里,小小的一只,陸兮側躺著哺乳,大概被她咬疼了,微微圓潤的臉蛋有初為人母的痛苦和喜悅,剛生產完還很虛弱,疼得眉頭攪在一起:“這家伙力氣好大啊,還那么丑,要不是親生的,都想扔出去了。”

    視頻大約是月嫂拍的,在安慰她:“小孩子都這樣,再多喂幾天就好看了,有些mama恨不得每天抱在手里親。”

    陸兮“啊”一聲:“我應該不會吧,她真的不好看啊,明明爸爸很帥的……”

    最后一句出口,大約意識到自己慘淡的處境,她的表情明顯落寞下來,后來也不喊疼了,只是慈愛平和地凝望懷里的小奶娃,一下一下摸著她柔軟的頭頂胎毛,面容柔美,周身沐浴著母性光輝。

    明明這幅畫面很美,他的眼睛卻被這一幕狠狠刺痛。

    第一個視頻只有四分鐘,他看完后,沒有馬上點開第二個,而是花了半分鐘平復心情,才攢足勇氣點開第二個。

    才出生第二天的奶娃娃晴天在撒開嗓子啼哭,泡在羊水里發皺的小臉因為啼哭更紅了,才這么小一團,哭起來中氣十足,小青蛙一般蹬著小短腿,像是被誰狠狠欺負了。

    鏡頭一轉,是陸兮那張憔悴蒼白的臉,吸奶器在工作,可是顯然沒有抽出多少奶水,不過二十出頭的她沒有經驗,身邊又沒有可以依靠的長輩,嬰兒床上的女兒哭得撕心裂肺,于是她也崩潰地哭了。

    “你不要哭了。”她慘兮兮地對啼哭不止的小嬰兒道,“我現在真的沒有奶……”

    她一定希望小娃娃能聽懂,但顯然不能,晴天餓得雙腳踢動,哭得人耳膜震動。

    “阿姨不要拍了,不要拍下我……”她手擋著鏡頭,然后鏡頭晃動,視頻就結束了。

    他想過她很難,但沒有想過她會那么難,她產后第二天就在哭……

    這一次,他花了更久時間平復自己。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直面一個女人生育后的無助,甚至這種無助超越了孕育生命本身,令他沒有勇氣打開第三個視頻。

    沉默如山,直到一只柔軟的手搭在他肩上。

    四目相對,彼此眼里都有濕漉漉的光。

    顧淮遠再也難以控制自己,站起來,情緒澎湃地將她摟在懷里,頭埋入她的頸間,他顯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想要克制,但兇猛的情緒像火山爆發后的海嘯,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終于如同被海嘯擊潰的堤壩,一敗涂地。

    他成年后第一次,在陸兮懷里哭得像小孩,放縱著奪眶而出的淚。

    陸兮拍著他顫動的肩膀,聽著他難過的抽泣聲,然后自己也哭了。

    “對不起。”她重復著,“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你的是我。”顧淮遠更緊地抱住她,“是我沒用。”

    他恨得抬手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啪”的響亮的一聲,陸兮慌忙喊“不要”,但已經遲了。

    她眼淚流得更兇,求他冷靜:“我給你看,不是為了讓你自責的,你不要這樣,都過去了,我們母女都在你身邊……”

    顧淮遠終于平靜下來,男兒淚不用太多,十幾滴就很珍貴,夫妻倆在昏暗的燈光中相擁了一會兒,逐漸分開。

    淚眼相對,不由都尷尬地笑了,陸兮抬手給他擦拭眼角,他也做相同的動作。

    就算是再激烈的情緒,也有歸于平靜的時刻。

    “我陪你一起看吧。”陸兮主動坐上他大腿,“正好我也重溫下。”

    宣泄一通后,顧淮遠自認可以更好地處理情緒,兩人一個視頻一個視頻地看,話不多,但看著小嬰兒的晴天一天天圓潤長開,從整天只會睡覺喝奶,到開始睜著懵懂的黑眼睛,吃飽后對著mama賣萌微笑,為人父母的滿足感在這個靜夜流淌開,除了感動,便再也表達不了別的。

    “她這個時期在發黃疸,你看她臉上是不是很黃,還好月嫂阿姨有經驗,天天給她曬太陽,后來就退了。”

    “其實她已經算天使寶寶了,只要給她喝飽,晚上不怎么折騰我,后來我奶水多起來,就明顯好帶一點,不過女人生孩子,頭三個月基本日夜顛倒,到現在我還感謝那位姓謝的月嫂阿姨,沒她我還真熬不下來。”

    “我聽說有的產婦會產后抑郁……”

    雖然晴天已經長大,但顧淮遠語氣忐忑,他生怕在她產后養育的那兩年,還有一些他不曾知曉的困難。

    “你怕我抑郁?”陸兮驚訝地看向他,“那我還真沒有。”

    “我隔壁床的產婦,加過微信的,看起來是真抑郁過,有段時間朋友圈整天怨老公,怨生孩子毀了她事業。不過當時的我哪里有資格抑郁,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要是垮了,一家三口就跟著完了,我生完三個月就聽了月嫂阿姨的建議去健身,也在那時認識了姿言,日子確實辛苦,但有房子住,花了錢也有人照顧,沒有你想得那么糟。”

    產后第二天就在哭鼻涕的女人,現在竟哄他說當時沒有那么糟,顧淮遠內心五味雜陳,只是更緊地摟住了她。

    夫妻倆將晴天兩個月大的視頻逐一看完,鏡頭里的小朋友已經學會了喝飽后對著鏡頭吐泡泡,笑得像天使,哭起來也更有勁了,原本小老頭的臉每天都在變化,鏡頭里的陸兮欣喜地對著小嬰兒的晴天說:“你很會長嘛,是不是擔心mama把你扔掉呀?mama才不舍得呢。”

    時間已近兩點,顧淮遠一杯咖啡下肚,越看越新鮮,陸兮卻困了,打著哈欠。

    “睡吧,還有好多呢,一個晚上哪里看得完。”她推他,嗲聲嗲氣撒嬌,“爸爸陪我睡嘛。”

    一旦她用這種語調,顧淮遠就沒有贏過,拉著她回到床上,關了燈,兩人很自然地摟在一起。

    他望著黑暗久久不語,卻在陸兮昏昏欲睡時發出聲音。

    “真的沒有想過回來找我嗎?”

    如果不是那次酒會的意外相見,也許他們現在還是城市中的兩條平行線,他已死心,跟別人訂婚,而她即便獲知他的婚訊,也只會默默祝福,絕不打擾。

    “怎么會沒有呢?”陸兮睜開美麗的眼眸,“可是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哪里有臉站在你面前。”

    “沒想過要找我,為什么拍那些視頻?”

    “我也不知道。”陸兮吐露實話,“但我心里一直有一種直覺,她長大后的某一天,或許你會知道她的存在,會想知道她是怎么長大的。”

    “大概,是對你的愧疚心理作祟吧。”她如此解釋自己的行為。

    “起初抱著這樣的心理開始做這件事,后來慢慢就變成習慣了,她長得太快了,我想留下回憶。”

    “睡吧。”

    她瞄一眼床頭燈,都快三點了,再不睡,明天真要做神仙了。

    “嗯。”顧淮遠她額頭上蜻蜓點水一下,“睡。”

    這一覺睡得夠沉,兩人睡到九點多才醒來,晴天大清早自己爬下床去拉了個唏噓,見爸爸mama睡得很香,她便擠到了爸爸mama中間,等陸兮和顧淮遠醒來時,就發現一個小家伙橫在他們中間,兩人相視一笑,雙雙起床。

    周日除了陸兮,一家人沒有都出門,在家休息了一天。自從有了這個硬盤,顧淮遠一有空就坐到了電腦前,后來連晴天都對她小時候產生了濃厚興趣,坐在爸爸膝上,一邊看,一邊指著鏡頭里的自己哈哈大笑:“爸爸,我好傻啊。”

    顧淮遠什么也沒說,只是在女兒頭頂印上了一個老父親的吻。

    而與此同時,陸兮正大熱天陪著楊姿言逛女裝街,逛了半天楊姿言就賴在甜品店吹著冷氣再也不肯動了。

    “今天不行了,買這些夠我做個精致女人了,咱們細水長流做女人,我真的不行了,再逛我這條命就交代在這兒了。”

    “不行!”陸兮拖著她往門外沖,“我還有一堆好看的衣服要買,講義氣的時候到了,快點陪我。”

    楊姿言苦哈哈地被她拉出空調房,往下一家走去。

    新一周的工作開始,周二下午,陸兮意外接到自強家具廠老板謝渝坤的電話,這位廠長還是大嗓門,說自己陪著mama來復診,大城市的醫生醫術高明,他媽恢復得很好,他特地電話打來,邀老朋友晚上賞臉吃飯。

    陸兮猶豫,試探問:“就我和你?”

    “對,就咱們倆,嘉澎這小子挺拽啊,說沒空。”

    “他已經不在弗蘭了。”她沒了心理負擔,爽快答應,“給我地址,我下班后就過來。”

    陸兮下班后準時赴約,只是在突然見到餐廳里坐著的兩個男人時,不免后悔。

    可惜已經來不及走掉。

    “陸兮,這里這里。”謝渝坤大嗓門穿透力很強,“快過來坐。”

    坐他對面的年輕男人始終沒有回頭,背影疏離。

    她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走向那一桌,在選擇坐哪里上猶豫了片刻,最終坐在了謝渝坤這一邊。

    兩人視線免不了相遇,她先鎮定自若地挪開眼。

    “你們倆都是不好請的大忙人啊,嘉澎夠意思,還特地為了這頓飯把出差都給取消了。”

    謝渝坤只以為許嘉澎因為隱瞞海格斯公子的身份而跟陸兮鬧僵,好心活躍氣氛。

    “不是取消,是推遲了。”許嘉澎冷著眉眼糾正他的說法。

    陸兮并不參與他們的話題,只是寒暄:“阿姨身體沒事了吧?”

    “化療完定期檢查,應該問題不大。”

    謝渝坤的媽得了乳腺癌,不過發現得還算早,做了全乳腺摘除,也難怪他要請他們吃飯,主治醫生都是許嘉澎在醫院做領導的mama牽線介紹,沒有當初的不打不相識,就沒有現在他媽得到的一線城市的優質治療。

    其實跟陸兮沒什么關系,但謝渝坤為人熱情,非要她也來。

    現在見到許嘉澎,陸兮其實后悔沒有推掉這場飯局。

    菜一一上來,三人開始動筷,始終是謝渝坤說,說自己的廠又來了幾個新師傅,條件也基本成熟了,他打算再開一家工廠,他雄心勃勃,但還是一如既往只靠口碑拿單子。

    “新工廠大膽開。”許嘉澎現在不用隱藏身份,口氣與以前做小助理時到底是不一樣了,“海格斯將來有訂單交給你做,我自己設計的。”

    “你小子出息大了啊,陸兮,你這師父可真夠厲害的,嘉澎是你一手教出來的吧?”

    陸兮看了對面的小伙子一眼,他自然敏感地注意到她看過來的視線,不知為什么,冷酷的俊臉反而透露著心虛,避開了她的眼睛。

    而他的視線,從她一開始落座,就落在她的右手無名指上。

    她之前從沒有戴戒指的習慣,而現在,無名指上多了枚戒指。

    陸兮當然知道他正在關注自己的婚戒,有點不自在,面上應付著謝渝坤:“我沒有做什么,也不敢邀功,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

    “你確實教我不少,不用自謙。”那一巴掌后,許嘉澎主動和她對話,“瞞著我的真實身份應征做你助理是我不對,但當時也是我爸建議我去跟你學習,他對你的印象很好,說你不會藏私,會是個好老師。”

    許興和在弗蘭出事第一時間就出來落井下石,對于他的贊許,陸兮并不領情。

    “許總不愧是我們行業領頭羊,連我不藏私都知道,幫我轉達一聲謝謝。”

    許嘉澎聽出她的不滿,說要謝,語氣卻是帶著誰都聽得懂的嘲諷,本來就是他們父子不夠坦蕩,他爸當初也是抱著把弗蘭搞垮,再把陸兮挖過來的心態,因此聽完以后他面無表情,也沒有要為他爸說兩句的意思。

    這下場面又冷場,謝渝坤不得不再次做和事佬,又說了一會兒好話,可場面并沒有改觀多少。

    這頓飯吃得沉悶,只謝渝坤在說話,她和許嘉澎跟悶葫蘆差不多,到后來連謝渝坤都郁悶了,出去接了一個老婆的電話,桌上兩人面對面,陌生人都不如。

    謝渝坤回來,陸兮垮上包告辭:“答應我女兒今天早點回去的,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