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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仙階[修真] 第84節

    虞黛楚有些沒明白他的意思。

    燕蠻真解釋道,“這方圓千里,對咱們金丹修士來說,也不過是神識環行所過,而咱們修士的魔神之心,自然也要著落在人性本源之上,何妨一試誰能以道心影響此中人?”

    虞黛楚懂了。

    燕蠻真是要和她比誰的感染力更強,誰能純粹憑借道心與道法感悟,無形間影響更多凡人,就好比是無形間給這些凡人洗腦,讓他們互相之間一較高下分個你死我活,從而來決出她與燕蠻真之間的勝負。

    ——凡人的生死、喜怒、思想,在此不過是修士之間的一場比試。

    虞黛楚(皺眉):我們擎崖界從來不這樣。

    虞黛楚(指指點點):滄流界,爾乃蠻夷。

    她對這滄流界越是了解,便越是覺得殘忍,她曾經認為爾虞我詐、弱rou強食的擎崖界,與滄流界一對比,簡直就是修士的烏托邦。

    虞黛楚實在無法理解,另一條時間線上的她白嫖極樂天宮的功法傳承也就罷了,可她究竟是怎么會選擇站在滄流界這一邊的?

    她沉默了片刻,緩緩道,“燕道友要在此處凝嬰,自然是要奪取方圓千里所有的生機,是吧?”

    燕蠻真對她的話毫不意外。

    事實上,大荒神殿的所有修士,無論修練的是哪一種功法,又或者是哪一種路數,凝嬰時,都是要奪天地眾生的生機造化而成道的。只不過,燕蠻真作為大荒神殿不世出的天才,他的凝嬰之祭自然比旁人要更嚴苛。

    燕蠻真的凝嬰之祭,是大荒神經中所記載的,最高規格的一

    種,喚作“天地銅爐”,所需奪取的生機造化極為龐大,即使是對于習慣了殘酷對待弱者的滄流界來說,也有點太過了——過分侵占了其他魔修的利益。

    以至于,明明是大荒神殿不世出的天才,燕蠻真凝嬰,卻不是在大荒神殿之中,也沒有元嬰修士在身旁護道,而是在這萬里之外,孤零零地面對覬覦與虎視眈眈的修士。

    ——滄流界魔門與道門傳承有著本質區別,道門建立宗門,是當真想傳道授業解惑,承前啟后、攀升大道的,然而魔門建立道統,只是為了找到更好用的工具人,從根源上,就是想剝削徒子徒孫、供自己更輕松地走得更遠。

    故而,對于魔門元嬰修士來說,每一個新誕生的元嬰修士都是在分自己的蛋糕,讓本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燕蠻真凝嬰之前,是大荒神殿最好用的工具人,可凝嬰之后,因果鏡歸還因果,他就變成了分蛋糕的討厭鬼,死了更好。

    虞黛楚唏噓:魔門的修士,活得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應下了?!庇蓣斐従徴f道。

    “還請蘇道友與眾位道友在此做個見證。”燕蠻真頷首,朝虞黛楚一伸手,向著這無垠蒼穹之下的無數城郭指去,“道友,請——”

    隨著燕蠻真這一指,眼前明晰的城郭景象,便好似忽然水中倒影似的,在這一指下,波光漾漾,變得模糊不清。

    虞黛楚冷眼看著,便知道燕蠻真這人看似搞得光風霽月的樣子,其實一點也沒有“人如其貌”這四個字,滿肚子都不是什么好心思,什么不占便宜,其實早就做好了準備來等她入甕,這便宜簡直占得大了去了。

    但她要走下去,便必然要闖這一關。

    虞黛楚微微勾唇,唇邊的弧度若隱若現的,好似盡是冷然。

    她按下身形,朝那朦朧模糊的城郭中飛去。

    ***

    虞黛楚越過一片朦朧,眼前一清,只覺自己的視線忽然變得矮了許多。

    她怔了一瞬,一抬頭,便看見一柄雪光閃亮的刀,朝她當頭斬落。

    虞黛楚下意識想躲,卻覺得身子沉沉,一舉一動都好似極不方便,她神識一掃,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大吃一驚——

    大大的眼睛,白白的身體……

    她竟然變

    成了一頭羊??

    虞黛楚真的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事。

    在她的感知里,這當然不是她的身體,她也不是真的變成了別人,而更像是意識附身在別人的身體上,能夠指揮被附身的人行動,但她自己卻是抽離的。

    但,她感知到自己所附身的,確實是個人?。?/br>
    虞黛楚百思不得其解:這怎么能是頭羊呢?

    頭上,刀鋒雪亮,屠刀將落。

    虞黛楚四肢一軟,就地一滾,白白的羊毛蹭了一身灰,恰躲過那臨頭的屠刀。

    “欸?這羊怎么會躲?”那屠刀落空,握著屠刀的手無力地垂下,手的主人便忽然發出一聲驚奇的叫聲。

    他這話說的,就好像羊看見了屠刀應該乖乖站在那里不動、躲閃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似的。

    即使虞黛楚從來沒有養過羊,也知道對于屠宰來說,制住羊、不讓羊反抗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

    滿身是灰塵的羊滾開一段距離,猛地站起身來。

    她置身于一間略顯狹窄的屋中,倘若想要出去,便必然要從這手握屠刀的屠夫身邊經過。

    虞黛楚還沒搞清楚情況,但無論如何,與一個手握利刃、心懷殺意的人同處一室,實在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能擺脫這個狀態,自然是越快越好。

    手握利刃的人就在眼前,身后毫無退路,她抬眸,一躍而前。

    即使是一個手握利刃的成年男子,在沒有修習任何法術功法的情況下,面對一只飛躍而來的羊,第一反應也是后退,根本想不起自己手中竟還握有一柄足令任何rou/體凡胎鮮血橫流的利器。

    虞黛楚便借著他這一點猶豫,控制著羊身,直接將他撞倒,四蹄一蹬,轉眼從這屋中飛躍而出,邁向一片□□。

    這顯然是某個大院的偏僻后廚,一只羊將廚子蹬倒了,大搖大擺跑出來,也沒有人去注意。

    虞黛楚神識不斷掃過周邊,也不忘了打量自身。她所感受到的,分明就是一個人,然而rou眼可以看見的,卻是一只再尋常不過的羊,即使這有燕蠻真陣法與法術所扭曲的作用,后者畢竟也還沒有真正晉升元嬰,虞黛楚作為一個同境界修士,不至于一點頭緒也摸不著。

    自身的問題暫時還沒搞明白,神識探遠了,卻能

    看見遙遙之處,有人身后跟著一大群溫順的羊,與這大院里的某個管事模樣的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似乎在賣羊。

    虞黛楚的神識剛在那賣羊的人身上一探,便發覺這人身上帶著點極淡的煞氣,若說他是魔門修士,那實在是太抬舉這三腳貓的功夫了,然而若說他是個凡人,卻也有些欺負普通不懂法術的人了。

    不管怎么說,這半吊子的修士趕著一大堆無比溫順的羊,湊近了,自然能找到些有用的線索,也許就能找出她感知與神識中所附身的存在不同的原因了。

    那賣羊人雖然也有點微薄的修為,但虞黛楚只是附身在凡胎之上,真正的修為與神識一點都沒打折扣,朝他打量,自然絕不可能被這賣羊人察覺到哪怕一點痕跡。

    賣羊人完全無所知覺,還在和那管事講價。

    白羊甩了甩身上的灰塵,蹬了蹬蹄子,滴溜溜地朝著他的方向走去。

    繞過幾重小院,避開幾個路人,虞黛楚所附身的這頭羊便已悄悄靠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混進了羊群之中。

    賣羊人一無所覺。

    原本溫順的羊群,卻忽然紛紛朝這頭混進來的羊投以注視。

    它們的眼睛又圓又大,清澈見底,凝視著什么的時候,便越發顯得純真無瑕。

    然而當這些羊齊齊望來時,虞黛楚忽然有一種感覺——

    她覺得,面前的這每一頭羊體內,仿佛都藏著一道仿佛屬于人的靈魂。

    這感覺令她毛骨悚然。

    但,她不會說話,這些靜靜注視著她的羊也不會說話。

    她們只是沉默地對視著。

    賣羊人終于講定了價格,喜笑顏開地從管事手中接過沉甸甸的銀子,一把就往自己懷里塞,另一手則向后伸去,猛地扯過拴著羊群的長繩,用力一拉。

    一列栓在一起的羊便跌跌撞撞、身不由己地向前邁步走去。

    賣羊人將長繩遞到那管事的手中時,那一列羊正從虞黛楚身邊走過。

    她回頭望去,正看見這一列的最后一只羊從她身側經過。

    光影交錯里,虞黛楚看見,那清澈無瑕的眼睛里,忽然涌出清泉一般的淚光。

    就好像……

    ——活人一樣。

    賣羊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懷里揣得滿當當,滿臉是笑

    ,顯見心情不錯,目光一掃,落在虞黛楚附身的這頭羊身上,忽然“咦”了一聲,“這頭怎么從繩子上下來了?”

    虞黛楚非常乖順地站在羊群里,他也沒有多想,順手扯動長繩,朝虞黛楚附身的這頭羊甩來。

    虞黛楚只覺灰影朦朧里,脖頸上忽然落了一道沉甸甸的枷鎖,便好似之前的輕盈全然消失了一般,壓得她有點喘。

    賣羊人把繩索往她頭上一套,便扯著長繩,心情頗佳地帶著剩下的羊群,從這大院里離開了。

    他似乎是個居無定所的散修,所有的財產就是這些羊。即使虞黛楚對母羊的飼養并不了解,也能看出賣羊人所擁有的羊都品相極佳,即使在地球上,也得是吃得好睡得好、甚至心情都被照顧得很好,這才能養出來的好羊。

    然而,虞黛楚跟著這賣羊人飄飄蕩蕩、東游西逛了好幾天,一直都沒感受到賣羊人有什么特殊的養羊技巧,簡直是養不死就行,一點也不講究,讓人格外疑惑他究竟是怎么搞來這么好的羊的。

    在這近乎于閑逛的日子里,虞黛楚既沒感受到燕蠻真魔神之心的“惡”,也對“極樂天宮真傳弟子”應該發揮的“樂”毫無頭緒。

    直到第四天,賣羊人帶著他的羊群進入了一處村莊。

    對于世俗的大戶來說,賣羊人的羊再多,也終究不過是個養羊的,然而對于尋常凡人來說,賣羊人簡直自己就是個大肥羊,那膘肥體壯的一大群羊,簡直就是巨富土豪的象征。

    賣羊人以微薄的煞氣,輕易地將所有對他財產有覬覦之心的人打趴下,讓覬覦不敢再滋生。然而他和氣得簡直不像是一個滄流界的修士,對著這些曾想要他的財產和性命的人,也一副我懂你的樣子,言笑晏晏,很快就能打成一片,成為整個村莊最受歡迎的人。

    他長相端正,又有著一大群羊彰顯家資,談吐又比常年窩在村莊里的小伙子們更見閱歷見識,很容易便吸引了些懷春少女的注意。賣羊人也實在不是什么非禮勿視的正經人,很快便與每個靠近的少女混熟,還通過她們認識了更多的人。

    只有虞黛楚趴在羊圈里,透著柵欄往外看的時候,才會發現,人前笑瞇瞇、仿佛無比爽朗大方

    的賣羊人,望向這些少女的時候,目光冷冷的。

    就仿佛,在審視著貨物一樣。

    即使是再富饒的村莊,也有貧窮的人。

    “其實過不下去的日子,我也有過?!辟u羊人叼著煙斗,站在屋檐下,和村莊里的窮人吹水,“不過呢,后來我就發現了,窮,不是沒本事,很多時候,只是因為你沒有那條路?!?/br>
    沒有窮人會不愛聽這樣的話。

    “我啊,當時就抓住了這條路。”賣羊人在一片認同聲中笑道,“當年我連條褲子都沒得換,可你們看我現在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站在羊圈旁,伸手朝羊圈中膘肥體壯的羊群指了指。

    這實在是非常有說服力的證據,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點頭相信,再問一問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這簡單。”賣羊人叼著煙斗,笑得漫不經心,“其實我也就是個掮客,專門給人牽線搭橋的,比如誰家的姑娘手腳麻利,我給介紹到大戶人家去做個丫頭,姑娘家自己在大戶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比在村里快活多了,還能貼補家里。至于我嘛,就能賺那么點介紹費?!?/br>
    點到即止,卻讓人忍不住順著他的話想下去,仿佛致富的路就藏在里面,讓人豁然開朗。

    “我也不是誰都收的?!辟u羊人做買賣很矜持,“這姑娘家呢,就和我的羊一樣,得是水靈的、溫順的才行,否則,人家大戶人家也不收啊。”

    他挑挑揀揀,從村莊里挑出四五個又溫順又水靈的姑娘,懷揣著村莊人與姑娘滿心的期盼,揮別了這些曾把盞言歡、一起吹水了半個月的地方。

    直到走得遠了,賣羊人忽然停了下來。

    虞黛楚混在羊群中,脖頸上還套著繩索,與其他羊脖頸上的繩索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