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 第6節(jié)
“向司原,你怎么跟郁晴一個樣了,還哄著席悅喝水,你瞧瞧人家盛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埋頭做學問。” 水星聽見盛沂的名字,下意識想轉(zhuǎn)頭,又強忍著沒動,只是余光更偏了兩份。說話的男生留了小寸頭,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又專門去逗席悅想拿走她手里的奶茶粉,還沒碰到,手背又被向司原打了回去。 “你想干什么?”向司原問他。 李澤旭跟他們也都認識,悻悻地收回手,又說了好幾句向司原真偏心,知道席悅不愛喝水就變著法讓她喝水,說自己平常打球渴了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他的話,水星沒有回頭,肩膀后邊兒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笑。 李澤旭用胳膊肘碰了碰向司原:“還是我們沂沂好,最近又要檢查又要準備演講,但前天我跟他說了這次化學卷子弄皺了,我們沂沂二話不說,昨天下午就去找張三要了張新卷子。” “他這次化學不是滿分嗎?” “你的關(guān)注點兒偏了吧,我的前提是我跟他說了化學卷子弄皺了哦。”李澤旭的手肘搭在向司原身上,“你說說他問張三要份新的卷子是要給誰呢?” 席悅白了他一眼。 “對了,”李澤旭提著還沒打的水杯,墊腳,越過席悅?cè)タ辞斑叺娜耍暰€落到水星的背影,“那個是不是你們班新來的轉(zhuǎn)校生?你不跟她一塊兒來的,讓她幫我們也打個水唄?” “你當人家是什么?”席悅話是這么說,水杯已經(jīng)接到了手里,低頭,又看一眼,“怎么你一個人用三個?” “我,向司原,還有盛沂的。” 水星沒忍住回過頭,李澤旭見她看過來,隨便地揮了揮手,又推了席悅一把:“快點兒打,快點兒打,我和向司原等著喝呢。” “真是服了你們。” 席悅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打水的隊伍很快,已經(jīng)輪到了水星了,席悅站到水星邊上,把三個水杯先放在了熱水機的頂部,先將向司原的拿出來。水星已經(jīng)打完了自己的水杯,手里攥著杯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節(jié)課的水喝少了,總覺得這次打的水好燙,隔著水杯壁,燒燒的,一直蔓延到心尖上。 她的視線又盯上了飲水機的頂部,還剩兩個,一個深黑色的保溫杯,另一個是透明的水杯,不知道哪個是盛沂的。 眼前是熱騰騰的白霧,耳邊是急促促的水聲,席悅忽然叫她:“星星,我打不完,你能不能幫我打一個?” 水星愣了下,熱水機后邊還在排隊,她本來還想該怎么開口,這下借口也不用想了,連忙應(yīng)一聲:“好。” 她側(cè)眸去看席悅,水星知道席悅這里說一個并不是真的只能打一個,向司原的水杯很深,席悅一會兒又要沖泡新拿到的奶茶粉,撕袋子,會很費時間,她大可以當作多幫一次忙,她可以不用急,可水星還是在搶時間,她怕在沒機會,也怕在兩個杯子里做出錯誤的選擇,于是,萌生了越快打完一杯水,就越可以去打另一杯。 熱水又冒出氣,水星終于打完兩杯。原本緊繃的心跳漸漸舒緩了些,她低下頭,席悅等水星蓋好杯蓋,一手拎了三個杯子,轉(zhuǎn)頭去給向司原他們,水星跟在她后邊,懷抱著她跟席悅的水杯,大概有三步的距離又停下。 “給你,給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使喚人。”席悅不耐煩地將兩個杯子塞進李澤旭的手里。 水星的視線盯著他的手,還在想哪個是盛沂的,指腹熱熱的,剛才透明杯子的觸感還停留在指尖沒有消散。 “哪兒有使喚你,這不是你們班新同學幫忙打的嗎?” “也不看是為了誰的面子。”席悅說。 李澤旭笑了下,沒再反駁她,躍了躍身子,隔著席悅,又單手舉起深黑色的保溫杯,沖水星擺了擺手:“熱水,謝謝了。” 熱水沒親自打,別人送到手上的,真不一樣。李澤旭帶著勝利品回了班,一下坐在盛沂前邊的座位上,將透明水杯放到一邊,沒穩(wěn),杯身直接倒了下去。 盛沂坐在位置上,課桌的桌面不平,水杯直直地往他這邊兒滾,他抬手,順勢扶起了杯身,沒掉下去,杯壁是guntang的。 他掃了眼李澤旭,將水杯擺在了桌子左上角。 “還好,還好。”李澤旭松了口氣,雙肘撐在盛沂的桌面上,發(fā)現(xiàn)他在寫卷子,“又沒出什么事兒,眼神別那么兇人。快別寫卷子了,有這個解題思路,你還不如猜這杯水是誰打的?” 盛沂沒興趣,連眼睛都懶得抬,還在寫。 “猜不出來吧?”沒等盛沂回應(yīng),李澤旭就忍不住炫耀起了打水的經(jīng)歷:“嘿嘿,跟你說吧,是咱們年級新來的轉(zhuǎn)校生。” 盛沂做題的手一頓,偏了下視線,落到左上角。水杯是透明的,因為陽光的折射,杯身多了一抹很淡的小彩虹。 李澤旭也不是第一天認識盛沂了,對他這副愛答不理的態(tài)度完全免疫,該說什么繼續(xù)說什么:“好家伙,這才多久?席悅就跟她熟起來了,兩個人手拉手來打水,正好撞到我和向司原,我就把水杯塞給她們了。” 盛沂難得地應(yīng)了一聲。 “你別說,新來的轉(zhuǎn)校生真的好靦腆,看起來乖乖的…….誒,這個是?” 李澤旭話說到一半,眼尖,瞄到了他在桌面上壓著的卷子。 “是你的卷子嗎?能錯這么多。”李澤旭只看見一圈一圈全是紅的,想要伸手拿他桌上的卷子看一眼是什么題,卷子又被盛沂抽走。 “這份題難。”他伸手,把卷子折進抽屜里。 李澤旭真是怕了,他還從沒聽過盛沂說什么東西難的,更想看了,偏偏他藏的嚴實,只能探著身子朝抽屜那邊望一望。 “做完了給你看。” “啊?” 盛沂怕他在這兒久了,真的看見:“前天你不是說過化學卷子皺了?” 李澤旭不知道他怎么會提起這茬,詭異地看他一眼,生怕是張自立忽然搞了個一幫一小組,警惕道:“說這個干嘛?” 盛沂在抽屜里摸出他的卷子,遞過去:“我的給你。” 李澤旭沒跟他多說幾句,另外的同學先把他喊走去外邊放風,沒叫盛沂是因為同學們都知道盛沂不愛熱鬧,喊他總是少一點兒,平常說上幾句話就是屬難得。 座位上又剩下他一個人,盛沂這才重新拿出水星的化學卷子。 原本的卷子是褶皺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壓好平整。水星的理科基礎(chǔ)確實薄弱,有時候思路對了配平錯了,有時候思路都是錯的。本來寫壞了她原本的卷子,盛沂是想拿張卷子模仿她的筆記,重新幫她抄一遍的,寫完第一頁又覺得奇怪,所以干脆只是弄平整了些,不知道水星會不會在意他寫過的字。 心跳的速度漸漸急了。 盛沂垂眸,視線又重新盯上左上角的杯子,抬手,拿了過來,握在手里,燙得很舒服。 這杯水是她給他打的,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水杯是自己的。他又滾了滾水杯壁,手掌全熱的,接連著耳垂好像也有點兒紅。 第8章 . 第八場雨 丟臉。 大課間結(jié)束,水星跟著席悅和郁晴回班,從遠處就望見了盛沂。 他太高挑,總是有種無法融合的隔閡感,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總是顯眼,他站在門邊,身型跟門框一樣直,班門口的光晃眼,打在他后腦勺也不違和。 水星下意識想躲回班里,可他站的位置就在三班門口,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任由席悅帶著她的步伐向前。 她不清楚盛沂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猜想盛沂是來找席悅的,或者是找郁晴的,結(jié)果都不是,他是來找她的。 他的校服拉鏈是拉緊的,兩個人站在班級門口,周圍進出的人多,很擠,光碰到她的次數(shù)就數(shù)不清,背部的校服平下又鼓起,直到盛沂默不作聲跟她換了位置,水星都有點兒恍惚,怎么也沒想到他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莫名地換到了靠內(nèi)的位置,水星抬起頭,又瞧他。 “找我有什么事嗎?”水星想表現(xiàn)地平靜些,但總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對,連最簡單地發(fā)音也啞啞的。 盛沂嗯了一聲,偏開視線,抬手,跟她說:“你的化學卷子在我書里夾著。” 水星完全愣住了,頭垂下,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一直是拿東西的。 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彎曲,指節(jié)白凈,將化學卷子遞了過來,擺在她面前。那張卷子不再褶皺,平整了許多,也許是他的潔癖,就連同其他人的東西也是會收拾干凈的,交遞給她的時候,他指腹的溫度若有似無地透了過來,印在她的手掌里。 接過卷子的手也軟了,輕飄飄的紙拿也拿不住,刺啦地劃過她的拇指,越想越狼狽。 怪不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看樣子他全部都看過了。 盛沂手快,接住她掉下的卷子,背過面去,重新擱到她手里:“你第二頁的計算錯了。” “…….嗯。” 卷子的錯太多了,她根本記不得是什么計算。 他的食指摁在卷面上,陷入一個很小的坑洼:“這里的答案應(yīng)該是28.7克,我沒留神,在這里寫了過程。” 影子遮住正中央的分數(shù),鮮紅色還是刺眼。盛沂的嗓音很低,偏偏這嘈雜的走廊一點兒也沒妨礙他的聲音軋過她的耳畔。 他全都看過了,連她錯哪兒都知道。 這算是盛沂頭一次跟她面對面說話,兩個人的溝通不是別的,竟然是她差勁的化學,卷子又要捏皺了。 “高一的化學很簡單,用一點兒心。” 盛沂的面色如常,絲毫沒感覺到這六十二分對水星多難,她張了張嘴,喉嚨澀澀的,心尖刺刺的,想說什么又講不出。 又聽盛沂說:“會學會的。” 盛沂交給她化學卷子就走了,水星耷拉腦袋,重新進了班,結(jié)果剛坐到座位上沒一秒,席悅就在她身后拽了拽她:“星星。” 水星沒起身,嗯了一聲,讓她問。 “盛沂跟你說什么了呢?”席悅有點兒好奇,班里的視線不好,她探頭探腦也沒瞧見什么,尤其是兩個人的位置又變了,“你倆什么時候認識的?” “沒認識。”水星搖搖腦袋,“上次借他化學書,我不小心把卷子夾進去了,沒發(fā)現(xiàn)。” 本來還是很高興的,這算是盛沂頭一次跟她說話,記住她的名字,結(jié)果并不是因為她很棒,而是因為她差勁的化學,化學怎么能考這么低,他看自己會不會像看傻子一樣。 “怪不得你找不到卷子呢。”席悅說著,又覺得水星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對,想到盛沂那股生人勿進的勁,怪嚇人的,“他是不是還說什么話損你了?怎么還蔫巴巴的。” “沒。”水星又趴下了,臉貼在桌面上試圖降下現(xiàn)有的溫度,越想越后悔,早知道還不如被張自立罵一頓,“就是…….還了一張卷子。” 一張只有六十二分的成績。 真是丟臉死了。 晚上回家,水星都沒有胃口,一碗面只吃掉三根就放下了,蔣林英見她沒有胃口,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發(fā)燒了?也不熱。” “今天跟同學吃了點兒零食。”水星心虛地躲開蔣林英的手,又解釋。 “別總在外邊亂吃東西,又不衛(wèi)生又不健康的。” 水星抬眼,戚遠承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嗯了一聲,埋頭又提著書包跑回了臥室。 臥室里的窗戶又沒關(guān),戚遠承每天都要給每個房間通風。房間里涼颼颼的,順了風,她關(guān)門的聲音大了些,她心下一驚,回頭看了一眼白色的木門,今天哪兒都不對,只是給盛沂打了一杯水就把運氣都耗光了,聲音這么響,就怕一會兒戚遠承進來說她,好在靜了一會兒,外邊沒動靜,水星才抱著書包進行下步動作。 她垂眸,從書包深層拿出化學卷子。想到盛沂說有一道題給她改過了,在學校沒仔細看,現(xiàn)在翻到背面,他是真的有標記過。 字真好看,怎么有人寫的數(shù)字都這么漂亮。 手指覆在卷面上摩挲一會兒,不知道為什么,她又感覺到盛沂站在她面前,跟她說化學很簡單。臉上的溫度再次升了上來,耳根也是熱的,房間也不再冷了。 她低頭,又重新將卷子折好,俯身,打開書桌最下層的抽屜,里邊放置的東西不多,一本日歷,一張壓成小方塊的紙。 日歷的時間停在九月三十號這一天,水星沒有再撕過。 她想著,伸手又勾起那本日歷,因為是老黃歷了,紙質(zhì)并不算好,每天都有兇吉。 水星翻開今天的日期,臉都要皺了,怪不得,今天的運勢是半吉,紙面上的半吉畫了一圈又一圈,快透過紙背,她才停下手,截止了無目的的圓,想了想,日歷邊上又多了三行小字。 ——他說化學很簡單,用一點兒心,會學會的。 ——好好學化學。 ——吧。 因為化學卷子的事情,水星總是躲在教室里,水也懶得打了,都由郁晴和席悅包圓,她和盛沂本來就不是一個班,見面的機會約等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