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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紈蹙眉道:“這位沈老夫人有這樣的想法,定然是有什么緣由,還是早日查清楚為好,不然傳了出去于蘭兒的名聲有損。” 無緣無故受了一場氣,任誰也高興不起來,只是對方到底是沈頤的姑媽,年紀又大了,她也不愿意跟一位年老糊涂的老太太計較,只是這其中緣故還得查清楚,不然傳出去對賈蘭不利。 兩人言語雖不多,但沈頤何等聰明,不過片刻便從三言兩語中推測出了始末緣由,心中不由得一沉,他萬萬沒想到姑媽竟生出這樣的念頭,還做出這樣失禮的事來。 碧月撇了撇嘴道:“我看這事八成與沈先生脫不了干系,不然好端端的這沈老太太干嘛這樣針對咱們,怪不得人都說沈家人性子古怪,這沈先生素日行事便有些荒誕不經,今日這沈老太太更是牛心左性。” 李紈素來待下寬和,只要謹守本分,大體規矩上不錯便罷,并不十分拘束她們,因此私下說 話都頗為隨意。 李紈聞言頓時皺眉,道:“不許胡說,此事與沈先生無關,還有,這些話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碧月素云服侍她十幾年,素來忠心,她也不愿拘了她們的天性,故平日要求也不嚴厲,不過相較于素云的穩重,碧月性子更活潑些,難免有些口無遮攔,素日一些小事還罷了,今日這樣的話卻實在無禮。 碧月覷了李紈一眼,低聲囁嚅道:“大家都這樣說,說沈先生行事荒唐,少年時便離家出走,多年來都不肯回去奉養父母,有違孝道,才會落得如今無妻無子的下場。” 李紈聞言頓時沉下臉,皺眉道:“這話不許再說,沈先生這些年來待蘭兒視如己出,用心教導,于咱們有大恩,不管如何都不應該這樣無禮;” 碧月從未見李紈臉色這樣嚴肅過,臉色霎時便白了。 李紈見狀,神色不由緩了緩,道:“況且我素日也教過你們,凡事不要人云亦云,沈先生的事當初在蘇州你也有所耳聞,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我們沒有經歷過別人的人生,便沒有資格去替別人寬容大度原諒別人,所謂的人倫孝道,也要看是什么情形,長輩不慈,便不應強求晚輩孝順,沈先生如此行事并無甚可指謫。 再者據我所知,沈家這些年來有此基業皆脫不了沈先生的扶持,三節兩壽亦從不曾遺漏,能做到如此份上已屬難得,更不應該再苛求什么。 至于成親生子,那是沈先生自己的選擇,在世俗看來似乎是理所應當,然而人生是自己的,只要自己過得舒心,又沒有妨礙到別人,成不成親有什么打緊。 沈先生遵從本心,沒有因別人的目光而委屈自己,但也沒有因此耽誤一位姑娘的人生,才是真君子,讓人敬佩,我們更不應該把這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隨意議論。” 碧月聽得心服口服,暗悔方才失言,道:“是我糊涂了,聽了一些閑話便人云亦云,忘了奶奶素日的教導。” 李紈微微一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莫要再犯了。” 碧月忙答應了。 旁邊的沈頤聽了這話,猶如轟雷掣電,一 顆心砰砰直跳,他一向我行我素,人人都道他天性怪癖,背地里多少議論,他也從不辯解,卻萬萬沒想到今日竟遇到了一位知己。 往日從賈蘭言行中他便知道李紈不同于凡俗女子,沒有一位慈愛開明的母親,決計教導不出賈蘭這樣聰慧的孩子。 開設女嬰善堂,收留孤苦無依的婦孺,還傳授他們一技之長,令他們得以謀生,樁樁件件,都叫無數須眉男子汗顏。 對這樣一位奇女子,他心中一直十分敬佩,卻沒想到對方所思所想竟與自己不謀而合,連自己驚世駭俗的想法對方都能理解。 方才那番話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一時又喜又嘆,喜的是李紈竟能明白自己的心,嘆的是男女有別,礙于世俗規矩,竟不能與之結交,實乃人生大憾。 一時心中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出,只管怔怔的瞅著她。 李紈卻不知有外人在此,此時恢復了精神,便去旁邊折了枝梅花預備帶回去插瓶。 碧月將手中拿著的天青色素緞披風與李紈披上,道:“這會子天晚了,林子里寒氣愈重了,奶奶還是早些回去罷。” 李紈抬頭,方發覺夕陽西下,天色漸暗,當下便點了點頭,擎著梅花與碧月回去了。 沈頤不由自主望著那道身影,看她走不多路,倏然不見。站在梅樹下呆呆的,直望到暮色四合,聽背后有人笑道:“叫我們好找!一個園子里走遍了,連老師那里都找了,到處找不見,師母說見你往梅林這邊來了,原來竟躲到這里來了。” 沈頤聞言回過神來,回頭一看,卻是師弟孫昭與三師兄褚年,因道:“閑來無事,賞賞梅花而已。” 孫昭笑道:“師兄倒是好興致,暮色四合,站在風露下看梅花,其高雅連林和靖都比你不上。” 沈頤因答道:“你們是美酒佳肴,錦幃繡閣;惟有我是板橋雪月,獨對梅花。” 褚年笑道:“月明林下,惜無美人來。” 沈頤微微一笑,道:“我方才所見美人,乃是月中素女,非香雪梅花不能比其芳潔,可惜你們來遲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