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是盛稚,又是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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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色的腰牌,一開始是掛在盛家老爺子腰上的。 京城盛家,世代從軍,朝廷肱骨,棟梁之臣,盛老爺子兩兒一女,都已成家立業,叁世同堂,戰功赫赫。 后來小女兒盛稚到來了。 盛老爺子見到盛稚的時候,這小嬰兒躺在包裹里,背部劃花,血都把包裹浸透了,含著指頭哭,小貓似的微弱的聲音。 抱嬰兒的小太監落了一身的雪,囁嚅著說:“畢竟,畢竟一條人命……” 盛老爺子接了過來,嬰兒懵懵懂懂,不哭了,靜了一會兒,許是他面善,看著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牙。 東大街就漸漸熱鬧起來,這是盛家最小的女兒,獲得了所有人的寵愛,小丫頭走街串巷,嘴里咿呀著許多童謠,最愛吃云吞面,一次能吃一大碗。 她的jiejie盛和,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嫁給了一個鐵匠,打鐵一流,鐵匠粗俗質樸,娶了個大美人高興得找不到北了,被盛爹百般嫌棄還是樂呵呵的。 她的兩個哥哥,更是個頂個的厲害,北疆之功,黑底烈焰旗,打得柔然龜縮百千里,不敢露頭,朝廷人人歡慶,稱當世之子,無出其右。 盛稚還小的時候,哥哥們會帶各種武器給她玩,jiejie會給她扎好看的頭發,爹爹會給她帶許多許多的書。 東大街的晚上,她會騎在爹爹肩上,爹爹是老將軍,力氣很大,將她托得高高的,甩著把紅色烈焰旗,他們就一唱一和,接同一首童謠: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 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 …… 兩人唱完,是一通哈哈大笑。 盛稚的童年,充滿了愛和自豪。 再大點的時候,盛家開始忙碌起來,氣氛越來越凝重,哥哥們也終日不見身影了。 jiejie陪她玩,只是不出一會兒,就要匆匆離去。 她也終于出去了一趟,江北賑災,穿著最愛的淺色畫裙,卻被一個小乞丐截了。 父親吼母親:“你帶她出來,你帶她出來知道什么后果嗎?” 她的母親沉靜而嫻雅:“這人,不該養在溫房內。” 一個她所不熟知的世界緩緩展開了。 這世界爾虞我詐,迷霧團團,觸之生寒。攪弄風云的那只手,由她的母親帶她領略了。 盛家當家主母說:“盛稚極慧,當為盛家女。” 她隱隱嗅到朝廷傳來的一絲暗潮洶涌,這是骨子里的天性,出于抓住權御的本能,如魚得水,無師自通。 可惜盛家給了她所有的花,又教她修建小柵欄,終究抵不過一場暴雨的襲擊。 她和她的花,都太小了。 而風暴,來得太快了些。 盛和極美極艷,被強搶進宮去,不過兩天,就瘋了,盛稚親眼看著她衣衫破敗的,被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吊起來,輪番扇巴掌,她還在咯咯笑,瘋得不成樣子。 她是被從地窖里扒出來的,一身的灰敗,撕心裂肺地喊,jiejie!jiejie! 那身穿甲胄的士兵將她的臉踩到泥里,讓她看著地上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頭顱。 父親,母親,哥哥…… 鮮血流了滿庭滿戶,幾乎所有人,都死不瞑目。 什么罪?究竟是什么罪??!她嘶吼。 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盛稚搶了一把刀將壓制她的一個士兵推倒在地,連捅了幾十下。 她的眼睛紅了,渾身是血,大雨傾盆而下,她抱住一個頭顱嗚咽痛哭,喉間發出小獸的嘶鳴。 又被扯著頭發,抓起來,嚴刑拷打。 她當時是十來歲,在看見盛和瘋了后,在又親眼看到親人被挫骨揚灰。 盛家有所察覺的,卻是在去皇宮放權回來的路上,被埋伏了。 百姓都說,為將不過叁代,叁代必折,傷天和故。盛家如此,是殺生太多,遭了天譴了。 盛稚知道不是,不過是是沒餉了,缺銀了,來撤軍了,是皇帝覺得功高震主,拿盛家殺雞儆猴,是國庫虧空,幾方合計,拿盛家堵了這個大窟窿,是根部腐爛要暴露,拿盛家的血液涂個遮羞布。 更是反叛者們預謀著,將忠臣拉下馬,饕餮國家。 一個盛家不過是利益的犧牲者,以謀反的罪名,是一個開場白,是一盤開胃菜。 盛稚逃出牢獄,發著高燒,咳著血,抖著手放下盛和,放了一把無邊無際的大火。 故事本該到此就結束的。 誰料盛和掙扎起來,手勁極大地鉗著她的手,往她懷里塞了一塊翡翠色的腰牌。 復仇。她流著淚說,盛稚,盛稚。 這腰牌重極了,仿佛盛家的血和骨,都匿在了其中。 如今幼女成人,幾番磋磨。 朝廷終是孤立無援。 守城之戰,外面戰火連天,混著血rou和士兵們的嘶吼。 宋二慢慢收拾了東西,一步一步往城墻上走,奇怪的是,每往城墻上走一步,廝殺聲就弱了幾分,甚至于在幾層臺階下,就接近于寂靜無聲了。 這樣安靜的氛圍,宋二負手踏步,不自覺地哼起了童謠: 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 …… 她最后一步踏上,俯望,黑壓壓的叛軍沒有一絲聲響,呆愣著,只有風聲,在簌簌作響。 而從地平線壓過來的,是火紅的,燒著太陽似的的黑底烈焰旗。 旗風獵獵,仿佛百年的英魂全部浴火重生。 宋二慢悠悠地哼出最后一句童謠: 百年明日能幾何。 請君聽我明日歌。 翡翠色的令牌,最后是掛在了宋二腰上。 宋二摘了,將腰牌丟到城下,翡翠色碎成了一汪春水,清凌凌得像是敲開了一個序幕。 舊局已定。 新局開始。 你到底是誰?周執啞著聲音問。 宋二負手,城樓下是世代權欲碰撞的硝煙與戰火,背后是皇城百年的綿延與風華。 她不知是闖入者亦或是拯救者,城樓之上,享受著萬人的瑟然。 笑了。 “我即是盛稚,又是安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