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這個孩子被機器人搬出、運送到就近的醫院。

    在主腦的調控下，現代社會的科技已經高度發達，醫學領域也進步飛速。

    這個七歲的男孩，沒過幾天就醒了過來。

    醒來之時，他發現自己被人群和鮮花簇擁著。

    所有人臉上的關心和擔憂都十分真誠，沒有絲毫虛偽的痕跡，他們獻上鮮花，拉開窗簾，讓溫暖的陽光照入冰冷的病房。

    “要去花園里走走嗎？”他的老師輕聲細語地問，像是生怕驚擾到脆弱的男孩。

    沒有任何人會追根究底地詢問男孩受傷的原因，他們只會注重當下。

    男孩輕而緩慢地眨了眨眼，濃密纖長的睫毛就像是振翅欲飛的蝴蝶。

    隨后，他對著大家綻放出了一個溫順柔和的笑容，配合著正好照應在他身上的陽光，看起來就像是個天使——

    當代教育體系想要培養出來的，善解人意、真誠勇敢、脾氣柔和的天使。

    完美的……天使。

    他輕輕說：“好啊。”

    “我喜歡蝴蝶，喜歡飛鳥，喜歡裹挾著青草淡淡香味的風……老師，帶我去看看吧。”

    隨后的小學時光里，這個曾經不是那么完美的孩子仿佛開了竅，聰明的頭腦和毫無瑕疵的美德讓他年年都能拿到“完美學生”的榮譽。

    如果他的一生就這么毫無波瀾地持續下去，他必將幸福快樂，榮譽加身，星光燦爛，在眾人的簇擁下安然離世。

    但是……

    “你，根本一點都不快樂啊！”

    精神空間里，另一個林秀眼含淚花，怒氣沖沖。

    七歲的林秀、又或者說，小七——這個他給自己取的代號代表著他已經不再擁有“林秀”這個名字，現在他只是一個被淘汰掉的過去式。

    在新生的林秀醒來的同時，小七也在精神空間里醒來。

    在經歷過由主腦發動的襲擊、感受過那讓人想要把自己的腦漿都掏出來的疼痛之后，不知為何，他沒有迎來死亡，而是在這片前面的空間里再度清醒。

    這片空間無邊無際，空無一人，小七也不明白為什么他會被帶到這里——追求自由未能成功、以身殉道的他本應該帶著遺憾死去。但現實仿佛看不慣他一樣，跟他開了一個更大的玩笑，把他困在這個荒無人煙的鬼地方。

    如果不是他能看到外界出現了另一個自己，他想必會在這里孤獨得發瘋。

    為了不讓這個悲慘的設想成為現實，小七只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新生的林秀身上，日夜觀察，通過思考林秀的處境來活動自己快要生銹的大腦。

    觀察了那么久，他也確定了一個事實：主腦沒有殺死自己，哈，大概它在被制作出來的時候曾被下過不允許殺害人類的指令吧——它只是清除了“林秀”不該有的記憶，給他洗腦，讓他明白自己應該成為一只完美的陶瓷杯。

    而自己？大概是因緣巧合之下的歷史遺留產物吧。

    “林秀”在剛出生時就轟動整個社區的精神力隨著年齡的增長一直在變強，小七猜測，主腦在不殺死林秀的情況下大概拿他沒什么辦法，刪除掉的記憶沒有被丟進哪個回收站，而且受到這具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的影響，逃到了精神空間……最后形成了他。

    他代表著“林秀”的過去，他擁有著現在的林秀所缺失的那部分記憶。

    當然，記憶終究只能過去，新的林秀會有一段新的人生。

    被困在精神空間里的小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秀”走上了一條與自己背道而馳的道路。

    新的林秀不像自己一樣，對什么事情都懷有好奇，作天作地，非要探究個清楚；他脾氣溫順柔和，從來不跟別人發生爭執，看見什么值得懷疑的事情，也保持一言不發。

    與小七的敏銳和勇敢相比，他的特點，是沉默的溫和。

    擁有強大的精神力卻偽裝成普通人，新年愿望是度過平庸的一生——“林秀”依然那么強大，但是他的內心是如此的懦弱。

    他甚至不敢做出點什么出格的事情去追求他想要的自由！

    如果新的林秀最終還是沒能抵抗過主腦的洗腦，變成了一個接受命運的安排就會幸福而滿足的人，小七無言以對。

    傻而天真的幸福也是一種幸福，他當然希望另一個自己能夠幸福。

    但是小七知道，“林秀”明明是清醒的！

    雖然記憶被洗去，但敏銳的感官不會消失，活躍的思想不會死去，他知道主腦的不對勁！也猜到了自己失去記憶的原因！

    因為害怕重蹈覆轍，所以他壓抑著自己的本性，演繹出了一個主腦喜聞樂見的人生。

    “你根本就不快樂！”小七在精神空間里嗓音嘶啞地大喊著，情緒激動的他直接就崩潰大哭。

    “幸福”已經成為了他的執念，但他看不到“林秀”幸福的希望！

    雖然他想要鼓勵現在的自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想做就做，勇敢前行，直接與主腦對抗，但他……做不到。

    曾經那個意識到社會的畸形、在試探著問遍自己身邊所有的人卻得不到一個滿意的回復、上網搜索也得不到結果之后，果斷利用自己精神力強大的本錢想到上門找主腦一探究竟的又機靈又魯莽的孩子已經不見了，現在的他是如此的懦弱。

    畢竟，那種獨自一人面對這冷酷無情的“神明”、被主腦輕輕松松就判下精神領域上的“死刑”的恐懼感他不想要再經歷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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