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62節
裴禎元忍無可忍:“你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閉嘴!” 司徒馬:“我在夸你哎,陛下!” 戚卓容卻是十分在意,望著裴禎元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當然知道裴禎元對自己十分倚重,也知道自己在他心里與司徒馬等人并不太一樣,但她沒有想到,裴禎元竟然肯為她做到這一步。 他當時在想什么?那樣湍急的河流,連多深都不清楚,怎么就敢跟著她跳下去?他可是皇帝,不要命了? 裴禎元仍舊背對著她,卻能感受到后背兩股灼熱視線。 他如坐針氈,起身催促道:“午膳呢?怎么還不呈上來?” 司徒馬朝戚卓容身邊湊了湊,小聲道:“年紀小,臉皮薄,做好事還不好意思被人知道。哪有這樣當皇帝的,這不是籠絡人心的大好機會嗎?” 戚卓容:“……” 她忍不住輕踹了他一腳:“所以人家是皇帝,而你不是!” 他們的打鬧動靜引得裴禎元回過頭來,看到司徒馬為了講小話幾乎挨到了戚卓容身上,他眉頭一跳,欲言又止,最后斟酌了一下,還是道:“司徒馬,出去看看,怎么這么久還沒上菜!” 司徒馬:“……是。” 他開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然后又貼心地關上了門。 “陛下對臣愛重,是臣之幸。”戚卓容道,“只是萬事陛下當以自己為先,臣不希望陛下為了臣,遭受無妄之災。” “無妄之災?”裴禎元不禁苦笑,“是你為了朕,遭受無妄之災罷?若不是朕非要你作陪,你此刻恐怕早就退隱山林,自在逍遙了罷?” 戚卓容想了想,道:“話也不能這么說……” “疼嗎?”裴禎元忽然直勾勾地望著她,哪怕耳根發紅,也堅持問道。 戚卓容愣了一愣,隨即莞爾:“自然是疼的,不過好在遇到了醫術不錯的大夫,已經替臣處理好了,日后只需簡單換藥即可。” 裴禎元長嘆一聲。 “陛下為何嘆氣?” “戚卓容……”他有些艱難地說道,“養好傷后,你便直接走罷。拖了你這么久,是朕太自私了。” 其實他還有很多話想說,譬如“你還要回京城嗎?雖然你大概并不是個愛財之人,但是那么多的賞賜,當真不要了嗎”“你要是定了住處,可否告知一聲,來日得空,朕也好去見你”“以平民身份在民間行走,也不知你能不能習慣,若哪日后悔了,隨時來找朕,朝堂之上,隨時有你的位置”…… 但他覺得這些都是廢話,矯情得令人牙酸,說多錯多,還是不說為妙。何況真實身份擺在那兒,她去意堅決,他還是別自討沒趣了。 戚卓容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直接走……是何意?” “你身上有傷,不宜cao勞,何況你不是早就想遠離廟堂,朕也……”他抿了抿唇,臉上有些薄紅,“不好再接著麻煩你。” “案子都查完了,只需收尾,何來麻煩一說?”戚卓容越看他越覺得奇怪,不知想到了什么,頓時一凜,“可是出了什么岔子?陛下今日將臣拒之門外,可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讓臣知道?” 這話說得十分僭越,但她沒有意識到,裴禎元當然也沒有。 ——他們在風風雨雨中互相扶持了七年,有些東西已經成了習慣,所謂君臣,不過是個面子而已,他們相伴相行,早就不存在什么規矩了。 “沒有,你勿多想。”裴禎元道,“朕只是不想你累著,耽誤了養傷。” 戚卓容自然看出了他的搪塞,但他不說,她也不能強逼,只能壓下心頭疑慮,不再多提。 不一會兒,司徒馬便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他提著熱騰騰的食盒,興沖沖道:“你們知道為什么耽擱了這么久嗎?因為外頭排隊等著告狀的百姓太多,都排到富陽樓那兒了,提菜提得好生艱難!若不是我會點輕功,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怕是都堵在門口出不來了!” 他替裴禎元揭了蓋子,不忘對戚卓容道:“你別急,因著你的菜是陛下臨時點的,富陽樓的廚子還在做,拾肆在那兒等著呢。” 戚卓容:“無妨。” 司徒馬試完毒,便拿走了自己那份開始大快朵頤。裴禎元舉箸,遲疑望向戚卓容。 他現在,好像心情平復了許多,看著戚卓容的時候,也不會再似之前一樣心跳劇烈、雙頰發熱。 “陛下有事?”戚卓容問。 裴禎元回神:“無事。你若餓了……朕這里還有一份清燉鴿湯,你可以先喝了。” 戚卓容失笑:“臣還不至于餓到要和陛下搶飯吃。”她怕自己干坐著影響他們吃飯的心情,便起身道,“臣去看看給陛下煎的退熱湯藥如何了。” 司徒馬嚼著火鵝rou,斜著眼嘖了一聲。 裴禎元:“司徒馬,你陰陽怪氣了一早上,對朕有什么意見?” “我可不敢對陛下有意見。”司徒馬低頭扒拉菜碟,“我就是不明白陛下干嘛不跟戚大人說你跳河之事,也不跟他說你去醫館尋人之事,這又不是什么壞事,有什么說不得的?” 他忽然靈光一閃,停下了夾菜的動作:“陛下是不是在醫館里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后來非要把我趕走,自己去辦事?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陛下一開始才不肯見戚大人?” 裴禎元額角青筋猛跳。 他忍住了用筷子貫穿司徒馬腦袋的沖動——該有眼色的時候沒眼色,不該有眼色的時候倒是格外有眼色! “吃你的飯!” 司徒馬撇了撇嘴,終于知趣地不再多言。 二人食畢,拾肆才提著給戚卓容的食盒找到了這里來:“督主人呢?” 司徒馬毫無形象地剔著牙:“去后院了,估計在那兒看藥呢。” “怪不得不在屋里。”拾肆對司徒馬的不拘小節已經習以為常,轉頭便往后院走去。 戚卓容正坐在爐邊對著藥罐子出神。 “督主,您的午膳,屬下看著出鍋的,快吃罷!”拾肆將食盒往她面前的石桌上一擺,又見那藥罐子咕嘟咕嘟,連忙道,“這是您要喝的藥嗎?何必督主自己動手,屬下來就是了。” 戚卓容并不想讓裴禎元在發低熱這事傳揚出去,索性認了下來:“嗯,那就有勞你了。” 她打開食盒,確實都是一些鮮美清淡的飲食,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正經一餐了,此刻還真有些食指大動。 她慢條斯理地吃了一會兒,就見面前的桌上多了一道陰影。 抬頭,是裴禎元。 戚卓容笑了笑:“陛下怎么來了?”說著往旁邊瞥了一眼,拾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默默退下了。 “朕怕你不好好吃飯。”他有些別扭地說道,“就算好好吃完了,也怕你立刻要去忙什么公務——你放心,鄭知府的案子有朕在審,孫堂那邊朕也已經打發司徒馬去盯著了,你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要休息。” “好啊。”戚卓容說。 她答應得如此痛快,反倒叫裴禎元不信了起來。 戚卓容飲完最后一勺雞絲燕窩,道:“陛下把退熱藥喝了,臣便去休息。” 裴禎元:“……” 他無法,只得起身去親自倒藥——總不能讓戚卓容一個傷患動手。待吹得涼了些,他便表情凝重地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戚卓容見他眉頭緊鎖,有趣得緊,不由生了幾分促狹心思,道:“陛下這般不愛惜龍體,又怎么讓臣走得安心呢?” 第76章 他對她的情誼從來沒有變…… 裴禎元一口湯藥嗆在喉嚨里,直接掩袖猛咳起來。戚卓容覺得好笑,起身去給他拍背。結果她剛拍了一下,他就像被火燙了一下猛地跳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手上有釘子呢。 戚卓容一只手懸在半空,神色微妙地看著裴禎元。 “抱歉,是朕失態了。”本以為不會再亂跳的心又開始亂跳,耳根也熟悉地開始生熱,裴禎元尷尬道,“只是你何必故意說成那樣……” 說得好像生離死別了一樣,怪嚇人的。 “而且……”他又往后避了避,“以后……莫要再對朕動手動腳,這不成規矩。” 戚卓容看著他躲躲閃閃的目光,怔了片刻,頓悟了。 “倒是臣疏忽了,還把陛下當小孩子看。”戚卓容笑道,“陛下已經算是個大人了,應當以穩重示人,而臣舉止輕浮,讓陛下失了皇家威嚴,確實不妥。” 裴禎元:“……” 你說是就是罷。 “朕已經把藥喝了,你是不是也該回去歇著了?”裴禎元轉移話題,“鄭知府的府邸中有許多間閑置空房,朕已經命人將它們打掃了出來,讓拾肆帶你過去即可。至于他的家眷,已經被禁足在了各自屋內,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陛下想得周全,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裴禎元看著她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氣。 誰知戚卓容剛離開兩步,復又折返:“臣方才想了想,這幾日來,臣習慣了與陛下微服相處,因此才一時逾矩,忘了這里是順寧府衙。”頓了頓,接著道,“不過,臣與陛下相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剩幾天了,陛下不必太過擔心。” 裴禎元愣在了原地。 戚卓容行了一禮:“臣告退。” 說罷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拾肆帶著她去了鄭府,外頭看著富貴不顯,里頭卻是別有洞天,不得不說,這姓鄭的還挺會享受生活。 高槐深竹,水木明瑟,中庭挖一荷塘,正值盛夏,微風拂過,滿塘圓碧,催紅菡萏。戚卓容就住在這荷塘后面,推窗便能聞見一池荷香。 拾肆喊來兩個小廝,兩個婢女,對戚卓容道:“大人,這些都是鄭府家生的下人,都已經查過了,底細清白,手腳干凈,為人老實,您若用著不合心意,就再換一批。” 戚卓容點頭:“辛苦你了,你先去忙罷。” 拾肆退下后,她坐在檀木圓椅中,將這四人一一看了一番,看得他們都忐忑地低下頭去,她才道:“去備熱湯,我要沐浴。” 干凈的浴桶很快端了進來,小廝們替她放好了熱水,婢女們還頗有心地給她撒了一圈花瓣,看得戚卓容青筋一跳:“誰讓你們撒的?” 那兩個婢女嚇壞了:“奴婢們伺候夫人的時候,就是這么伺候的……那,那奴婢們重新給大人換水。” “罷了。”戚卓容說,“你們全都下去罷,無我吩咐,不得進來。” “是。” 下人們慌慌張張地走了,戚卓容看著滿桶的花瓣,嘆了口氣,把它們全都撈到了一邊。 她沐浴是因為昨日掉進了河里,需要清洗身子,還要仔細檢查一下身上其他地方的傷口,這堆花瓣放在水上不是擋她的視線嗎! 戚卓容把所有門窗全都鎖上,所有簾子全部拉起,又開了一扇屏風擋在浴桶前,這才脫了外衣,邁進桶內。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肩頭的傷口,不去沾水,而其他地方,一泡進熱水里,便本能地舒展起來。她靠在桶壁上,盛烈的陽光穿過層層窗紗,便只剩下了一層昏暗的光,照得她犯困。 她合眼小憩了一會兒,泡舒服后,便開始清洗身子。 身上許多地方都青一塊紫一塊,但好在沒什么其他傷口,也算是她福大命大。 清洗完了其他地方,她又用濕布輕輕按拭了肩傷周圍的皮膚,而后單手撈起頭發,認真抓洗了兩遍。 屏風上放著一件柔軟的浴袍,戚卓容披上后,在屋子里轉了一圈,打開衣柜,里面是早就備好的與她身量相符的各式男裝。她挑了一套出來,又在衣柜下層發現了一疊厚厚的白布繃帶,旁邊還備著鑷子、針線、剪刀等物,一看就知是供她拆線換藥的。戚卓容把那疊白布取出來,在身上比劃了一下,欣喜地發現果然可以用來裹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