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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妖 第105節(jié)

    她頓了頓,道:“當年之事,人界與妖界需要交代,如今這事,嶼川與墨安之間也需了斷,我會將墨安從他的身體里引出來,讓九州眾人都看見,這世道中真正的惡人究竟是誰。”

    “尊者要我怎么做?”寧玉問。

    洛銀道:“召集九州能人,于冬至達靈州雪山下,諸多事端從何處起,也由何處了結(jié)。”

    要召集九州眾人并非難事,畢竟這一年來,九州的掌門或長老幾乎都在古河州、幸州、潞州和安州這四處地方,現(xiàn)下距離冬至還有半個多月,以御劍飛行來算,時間并不算趕。

    只是……

    寧玉說出心中難處:“如尊者所言,九州皆知墨安的存在,也知謝嶼川與墨安共用一具身軀,那一千多位修道士究竟是死在他們誰的手中,任何人都不敢斷定。墨安妖道行諸多惡事,便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夠,那謝嶼川呢?他身為妖王,又該如何處置?”

    “你要處置謝嶼川?”洛銀抬眸朝他看去。

    她分明是坐著的,寧玉是站著的,照理來說當是寧玉居高臨下,可偏偏洛銀這一抬眸讓寧玉雙腿發(fā)軟,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半步,藏在他身后的紅櫻也瑟瑟發(fā)抖,呼吸都停了。

    寧玉豁然發(fā)現(xiàn),重活過來的洛銀似乎有什么地方變了。

    不單是她身上若有似無的仙氣,她在對待關(guān)于謝嶼川的事情上,似乎也不再如以往那般謹慎猶豫,反倒意外地堅定。

    “謝嶼川殺了這么多人,不該處置嗎?”寧玉道:“只要他還有理智,便不該縱容墨安殺人,若墨安沒有完全取代他,那這一千多條人命里,總有他的份。”

    “你說的對。”洛銀沒有與寧玉辯駁,她只是目光輕飄飄地落在了寧玉身后的紅櫻身上,這是她入院子來,看向紅櫻的第一眼,單是掀一掀眼皮這一舉動,便讓紅櫻渾身發(fā)寒,仿佛被人看穿。

    事實上,洛銀也的確看穿了她。

    脫離rou身凡胎,一切于她眼前都無所遁形。

    “寧玉,你也經(jīng)歷過失去,活著時猶猶豫豫,唯有死后才會更加確定自己想要的東西,或人。”洛銀道:“我為蒼生考慮良多,拋卻了自己的心意,也枉顧嶼川的意愿,我與嶼川都險些喪命,可這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便是護著嶼川,一如你護著你身后那條魚。”洛銀說出這話時,寧玉立刻僵住了。

    “你成了今時修道界之首,仍背著眾人養(yǎng)一只妖,與我又有何分別,你既做不到大義凜然,又何必叫我大公無私。”

    洛銀承認,她有私心,她的私心就擺在明面上告訴寧玉,她便是要謝嶼川毫發(fā)無傷地回到她身邊,她還要今后世人見到謝嶼川,也不得再以這一千多條人命對他指指點點。

    人是謝嶼川殺的,還是墨安殺的,旁人的確無法分辨,但眾人總歸相信親眼所見,只要墨安認罪伏法,那殺人的就是墨安,與謝嶼川無關(guān)。

    寧玉總算知曉洛銀的來意,他胸中郁結(jié),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因為俗念私心早已拋卻了成仙之路,更愿意守著一方天地,與自己心愛之人相守。而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成仙的。

    “尊者如今……修為何境?”寧玉多嘴問出這一句。

    洛銀睨了他一眼,嘴角微揚:“未入天門,不過散仙之軀。”

    寧玉一怔,心中大駭。

    誰說不入天門便不算成仙?洛銀如今的散仙之軀,便是陸地仙人,她成了此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超越凡塵,也不受仙界約束,自由自在,來去無礙。

    “那可真是,天地造化。”

    既然這世上無人能阻止她,倒不如順應她。

    每個人都有其私心,藏匿私心,大家都想在世人面前做個好人。

    洛銀雖成了仙體,卻沒有一顆仙心。

    洛銀來的時間已經(jīng)夠久了,她答應了要在謝嶼川醒來時能第一眼被他看見,便不欲再與寧玉多說,只是提醒對方記得冬至靈州雪山之約,屆時她會還天下一個滿意的答案。

    未必全然真實,也未必有更好的安排。

    臨行前,洛銀足下微頓,她又回頭看了寧玉一眼,見他的右手緊緊抓著紅櫻的手腕,繞在嘴邊的話還是吞了回去。

    罷了,旁人之事與她何干。

    寧玉這一生,只啟動過一次天光之境,洛銀“死去”后的這半年,他帶著小紅魚東奔西走,將她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卻從未想過還給她一具完整的身體。

    他是真的沒想過嗎?

    還是他已經(jīng)不再去想了?

    小院里飄來了幾朵完整的梅花,洛銀離開的那一陣冷風,似乎將院子里溫暖的花香味也一并帶走了。

    紅櫻見寧玉一直僵硬地站著,擔憂地喚他一聲,寧玉回神,卻松開了紅櫻的手,他要去屋外將陣法和結(jié)界重新布下,只是與紅櫻擦身而過時,喃喃了句。

    “你比墨安幸運。”

    紅櫻雙腿一軟,斜斜地扶著院中石桌,竟險些摔倒。

    她看著寧玉去院外設(shè)下陣角的身影,明明是觸手可及的距離,卻仍覺得遙遠,那張越過梅花花枝的面容盡顯淡漠,見不到絲毫愛意。

    洛銀回到客棧時,謝嶼川還在睡。

    他將軟被抱成一團摟在懷中,整個人蜷縮成一個不安的形狀。

    屋內(nèi)的炭爐已經(jīng)滅了些,洛銀彈指使其燃燒得更旺,又將茶壺放在上面熱茶水,這才走到軟塌邊,暖了手再碰一碰他的發(fā)絲。

    在她碰到謝嶼川的剎那,謝嶼川便睜開了眼。

    手腕被人抓住,明明窩在被褥里取暖的人,指尖卻比她這剛從風雪里回來的人還要涼。

    洛銀低聲問他:“怎么了?”

    謝嶼川翻身朝她看去,他的眼中倒映著洛銀的身影,視線從空洞逐漸變得清晰,最后再摟著她的腰,將頭靠在了她的腿上,一如他睡著前抱著洛銀的姿勢。就像他在洛銀的腿上睡了一覺,二人的姿勢一直沒變過,洛銀也沒離開過。

    “睜開眼,看到你了。”謝嶼川說這話時,洛銀的心頭略微酸澀了些。

    “你早醒了?”她問。

    謝嶼川的聲音悶悶地嗯了一下。

    “所以,你醒了也一直閉上眼,等我回來?”

    謝嶼川又是一聲嗯。

    他這樣乖,讓洛銀都有些替他委屈了。她的手一遍遍撫摸著謝嶼川鬢角的發(fā)絲,也不知他在清醒后閉上眼睛等她回來的那段時間,心里在想什么,會不會以為她又將他丟下了。

    謝嶼川沒有抱怨她回來得太晚,只假裝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若此事二人就此揭過,來日未必不會成為彼此心中的傷疤,畢竟她有隱瞞的前例在。

    “我去找寧玉了。”洛銀道。

    謝嶼川突然睜開眼看向她,他翻身坐起,盤腿與洛銀面對面,一雙眼睜得很亮,似乎意外洛銀會與他說她的去處。

    洛銀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道:“我去與他說,冬至那日讓九州列位到靈州雪山下,我會在那一日將墨安的魂魄從你的身體里抽出來,在此之前,還需將你身上內(nèi)外的傷都治療好。”

    大半個月的時間,那個時候謝嶼川的肺腑應當就該痊愈了。

    謝嶼川卻不讓洛銀的手離開,他抓著她的手在臉頰上蹭了蹭道:“那你以后的行蹤都會告訴我嗎?”

    “我以后根本不會離開你啊。”洛銀淺笑,順勢捏了一下他的臉,謝嶼川的臉上沒rou,捏不到什么,洛銀轉(zhuǎn)而又摸了一下:“若是因事短暫離開的話,我會告訴你我的去向。”

    “要提前告訴。”謝嶼川的雙手撐在軟塌上,朝她湊近:“不能事后說。”

    “好,今日是我做得不對。”洛銀坦然接受:“我想著你才與我重逢,怕是不愿讓我離開,若非要央著跟我一道,我可能磨不過你,真帶你去也沒什么,就怕到時候遇見寧玉之外的人,另生事端。”

    “jiejie。”謝嶼川的心里暖洋洋的,像是整個人都浸泡在溫水之中,四肢百骸都被洛銀笑容的溫度填滿了。

    洛銀的話,無疑是安撫他心中不安的良藥。

    他湊上前,對準洛銀的嘴唇親了一口,心覺不夠又再親一口,肺腑中正在修復的灼熱感與另一種炙熱的欲·望一起從內(nèi)里燃燒他的身軀,像是要將他從里到外煮熟。

    謝嶼川的手緊緊地捏著,指甲幾乎摳進了rou里,他還在克制著自己,能克制言行,卻克制不住滿目濃情的眼神,也抑制不住紊亂狂跳的心。

    洛銀被他吻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了些。

    舌尖發(fā)麻,涎水順著嘴角溢出,又被謝嶼川捧著她的臉,一應舔干凈。

    兩股心跳聲此起彼伏,像狂風驟雨中檐下的銅風鈴,雨打聲和風鈴撞擊聲融為一體,難分彼此。

    而湊近的呼吸,也像是淋了一場驟雨,濕漉漉地纏繞著。

    洛銀有些動情,她看謝嶼川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在謝嶼川的手觸碰到她的腰時,整個人微微一顫。她呼吸停滯,顫抖著睫毛眼眸微抬,眼神落在謝嶼川的眼中,頓時讓他的心跟著揪緊了一瞬。

    于是他不敢動了。

    放在洛銀腰上的手也慢慢收回。

    指腹離開柔軟的腰,再離開輕柔的外衣,最后戀戀不舍,還是轉(zhuǎn)了方向,改成將人抱在懷中,這是謝嶼川忍耐的極限,沒再去親她了。

    洛銀的心跳尚未平復,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有些不解,但也沒有說破。

    許是這半年多來對謝嶼川的精神和身體上的折磨太大,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也非喜好那事之人,便將想法揮開腦海,沉默著以掌心安撫對方。

    謝嶼川自是不知洛銀所想,他只懊惱自己年輕氣盛,只要碰見洛銀,無時不刻地想要觸摸她,如此急躁,反倒讓躲在他身體里的人白看笑話。

    謝嶼川已經(jīng)忍耐了這么久,便不在意這一時半刻,今日距離冬至不過二十天,他可以等,等到墨安徹底從他身體里離開后,他再去擁抱洛銀。

    以免那惡心的道士,借他的眼,看見洛銀動情。

    約過兩刻鐘,謝嶼川才慢慢放開了洛銀,再抬眼看向她時,眸子里濕漉漉的,像是受足了委屈的小獸,欲求不滿地揉著她的手掌。

    洛銀順勢按在了他的脈搏上,去查看謝嶼川身體上的傷。

    確定他的確相較之前好轉(zhuǎn)了許多,便道:“這幾日靈州下了很大的雪,路上艱阻難行,便是遠一些的城鎮(zhèn)也有許多店鋪不開張了,買不到多少好吃的,咱們就在客棧里應付幾日,等你的身體徹底好了,再去尋各地美食,可好?”

    “好。”謝嶼川享受洛銀對他無微不至的體貼,又好笑地問:“你是在把我當小孩兒哄吧?jiejie。”

    不等洛銀回答,謝嶼川接著道:“可你明知道,我不是小孩兒。”

    他看向她的眼神又深邃了幾分,雙眼微瞇,像是盯緊了獵物的狼,準備飽餐一頓前的危險。

    洛銀的視線不自覺向下一瞥,巨龍蟄伏,還算安全。

    嗯,她知道。

    她的嶼川的確不是小孩兒了。

    早不是了。

    第108章 一百零八   洛銀:還好沒有成仙。……

    靈州的雪又下了三日才有停雪的跡象。

    城鎮(zhèn)道路上陸續(xù)有人開始各掃門前雪, 將那厚厚幾乎堆了半人高的白雪壓扁成塊,再堆在不礙行走的街巷或檐下。

    即便雪停了天也還是很冷,客棧里偶爾有人來過, 但都是短暫住下。洛銀遇見過一回有修道士向掌柜的打聽起她的, 只是那人提起的洛銀身披月霞纖云, 似她非她, 掌柜的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tài)度,搖頭稱自己沒見過。

    聽那些來者的口氣, 大約是附近州地趕來的修道士,來赴洛銀對外所宣的冬至之約。

    祁州弟子口中所提的女子,身邊帶著一個瘋癲的少年,而在這家小客棧里長住的卻是三人一道, 沒有瘋癲少年,倒是三位相貌俊逸的男女。

    祁州的人沒有久留,用了飯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