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向陽回家了，搭得最早一班船班。

    她的第一站，便是去找徐明洋。

    戴著他收藏珍愛的，和右手無名指上一枚對戒。牌子是有名的湖水綠，肯定花了他不少，他一貫勤儉，卻在她身上從不吝嗇。

    向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買的，反正她是永遠(yuǎn)不會摘下了。

    戒指上彷佛早已刻了誓言，不用多么富有，也不用多甜的話語，只需一個樸實無華的人，用他最真摯的心去全心全意愛一個人。

    在難過時安慰，在身體不舒服時，抱抱她，然后打開電腦搜尋怎么讓她好過一些的方法，又或者在半夜，因為她一句肚子餓，立刻撐起昏昏欲睡的眼睛去給她煮一碗泡面，甚至她因為迷糊的個性不小心打翻了咖啡，弄壞咖啡機(jī)，丟了他珍藏的咖啡豆，他也能好聲好氣地安慰她。

    這些那些的好，向陽數(shù)不清了，所以她更加愛他，用盡她的所有去愛。

    徐明洋住的地方風(fēng)景很漂亮，真如他mama說的那樣，有山也有海，像徐明洋的心一樣廣闊。

    向陽給他寫過的信不少，即使在一起之后，不分節(jié)日，想起來就給他寫信，然后夾在當(dāng)年那本被人揭開的筆記本里。

    其實筆記本寫滿之后，徐明洋就換了一本新的，但那本有歷史的他一直留在書桌上，慢慢看著它變得越來越厚，像是他們之間無言的默契。

    手中輕輕地打開一封信紙，即使經(jīng)過歲月也依然保持的很好。向陽坐在他身前，小聲地把信上的字念給他聽。

    每一句，每一字，愛慕到曖昧，再到戀愛，和分別的依依不舍，一封接著一封，彷佛坐上時光機(jī)，再去把兩個人的故事重溫一次。

    直到最后一封，寫在了心里，用哽咽的聲音念出來。

    「我們分別只是暫時，我們終有一天會再相聚，我們也不會是牛郎與織女，因為當(dāng)我們再次擁抱時，我們便不會再分離」

    「這一輩子你想做的事，完成的愿望，已經(jīng)替你完成了，我知道你都有看到。你不用擔(dān)心我，我也不會讓你失望，向陽永遠(yuǎn)都是你的向陽」

    「我今天還帶了向日葵來，是你最喜歡的向日葵，今天天氣也好，太適合愜意地喝一杯咖啡了」

    「徐明洋，我不是真正的開心，但后來的我之所以快樂，都是因為你。我很想你，很愛你，你知道的吧」

    「對了，差點忘記，藍(lán)天是你，白云是我，下次擁抱時，不要忘記先吻吻我」

    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到最后，淚水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模糊了眼睛。

    向陽是他的陽光，徐明洋亦是。互相照耀著，把她萬念俱灰的枯萎，照成了養(yǎng)分，在她心里長成一只向日葵。

    咖啡店是他們的夢想，藍(lán)圖為他們的目標(biāo)，她為此驕傲開心，對向陽來說亦不是枷鎖。

    她要向前，帶著美好回憶，期盼相聚的那一天。

    //

    忘了是誰說，千萬不要回頭，要勇敢的繼續(xù)往前走。

    走著走著，忘了時間，直到六年后，張宇昂意外的來訪讓向陽想起了許多。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原來其實風(fēng)景也很美。

    時至今日，他依然是印象里的張宇昂，戴著黑色鴨舌帽，白T黑色牛仔褲，和一雙平平凡凡的經(jīng)典verse，十足少年感。

    張宇昂低著頭，認(rèn)真挑出顏色不一的咖啡豆，忽然抬起頭來，往菜單一看，接著淡淡地說「都沒變」

    向陽頓了頓，也淡淡地回他「是阿」

    幾秒過后，又忽地一笑，拿出智慧型手機(jī)搖了搖，眼里有些無奈和黯淡，她說「不過還是有變啦，之前的手機(jī)已經(jīng)無法用了，2G時代也停止了」

    她說著，往座位上的吊燈一比「當(dāng)初用的燈壞了一個，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模一樣的回來換，就連咖啡機(jī)也換了一個新的」

    張宇昂聽完，復(fù)又低下頭，撿起一顆顆豆子。

    他還是一樣的寡言，一點點回應(yīng)也沒有，而向陽也沒有變，那個不停唧唧喳喳的人也還是她。

    說這附近的變化，島上觀光的好壞，哪里多了從前沒有的美食。

    絮絮叨叨，說了好多。張宇昂很認(rèn)真的聽，想把每個字都刻進(jìn)腦海似的。

    這換作是以前，他哪里會這樣。

    原來，以為的沒變，其實都在不知不覺中變了罷了。

    向陽停下她的嘴上觀光導(dǎo)覽，忽然說「你當(dāng)時走的很突然，連跟我道別也沒有」

    張宇昂很緩慢地眨一下眼睛，幾秒的時間，像是思考了好幾輪，又好像什么也沒想，說「你也走得很突然」

    「我給你留了紙條」她回他。

    張宇昂沉默地低下頭，暗暗地想那張紙條至今還藏在他家里的某個角落里。

    “我回家了”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留。

    他們沒有電話號碼，張宇昂更沒有過地址。就算有，他也不會寄信過來。

    一杯咖啡，萍水相逢的咖啡店客人，彷佛他們真是僅此而已。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向陽又說。

    片刻之后，張宇昂罕見地解釋「我爸走了，所以我走的突然」

    這一次他頭腦很清楚，沒有憤怒，沒有酒癮，沒有任何不該有情緒。

    連一點難過也沒有，卻也沒有多大的開心，僅僅是陳述他想說的。

    那天看完紙條之后，就接到家里來的電話。

    酒后開車，死得其所。不好的記憶抹去不了，兒時回憶的那些好，張宇昂也永遠(yuǎn)記著。

    可張宇昂自己也沒想過，他這一走，就沒再回來。他換了工作，照顧失去早不存在生活重心的陳淑秀。

    好幾年的照護(hù)，金錢上的壓力，也算是讓他稍微振作起來。

    盡管他依然偶爾覺得疲憊，索然無味，他的孤獨、憤怒、酒癮、一事無成的潰敗感也依然偶爾肆意侵蝕著他。

    但是再想想，日子再差，好像也就這樣而已。

    張宇昂沒倒，沒死，有一口氣都還算是活著，只因他曾經(jīng)看著夕陽，忽然對向陽說的那句話。

    ——天會黑，但不會塌。

    自己想都沒有想過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實在驚訝，也可能其實在心底藏了許久。

    對張宇昂的直白，向陽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同情或其他表示，她端出她剛剛烤好的奶油厚片，熱騰騰的香氣撲鼻而來，混合著長年滲入咖啡店里的咖啡香。

    張宇昂輕輕嗅著，發(fā)現(xiàn)海的味道被沖淡了不少。

    「我現(xiàn)在是名烘豆師了」他說。

    「真的？」向陽聞言，很是驚訝「你現(xiàn)在喝咖啡了？」

    「喝的少」

    「你有沒有帶你的豆子來，我也做一杯喝喝看」

    張宇昂搖頭。

    向陽有些失望，他又接著說「我要結(jié)婚了」

    這一次向陽依舊很平靜，張宇昂不太意外，卻也很意外。他以為以她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會驚訝的給他恭喜和祝福。

    「你終于要定下來了」她彎起漂亮的眉眼，看著他，笑他「你以前在這里，根本就是個島上浪子，女孩一個接著換一個」

    浪子嗎？換現(xiàn)在的說法，應(yīng)該說渣男了。

    張宇昂自認(rèn)其實還是很渣，只不過因緣際會下，遇上一個很愛他的女孩。她包容他的一切，默默給他很多很多他支持，是他的后盾，所以張宇昂不想負(fù)她。

    他努力去愛她，雖然他可能不會真正愛上，但至少在弟弟之后，出現(xiàn)了一個讓他想要前進(jìn)，想要保護(hù)的人。

    很幸運，如果沒有殘留的那一口氣，他想他永遠(yuǎn)遇不會到這樣的人。

    向陽問他「喜帖呢？」

    「我們不辦婚禮」

    「從簡？」

    「嗯，我媽身體不太好，女友也不是喜歡鋪張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可不能連婚紗都不拍」向陽語氣著急又彷佛要捍衛(wèi)自身權(quán)益似的「女生最想做的就是穿上婚紗，和愛的人站在一起了」

    張宇昂看著她的神情，不禁想，那她呢？向陽心里，會不會有遺憾呢？

    看得出她至今仍是獨自一人，她會不會感到孤單？

    張宇昂有好多好奇，可是他也知道，她再怎么遺憾孤單，她都能在她的小小世界里，繼續(xù)走下去。

    后來張宇昂待了兩天，晚上住在附近的民宿，營業(yè)時間就待在咖啡店里數(shù)豆子，看看海，甚至帶來他那一本有歷史的心靈雞湯。

    至今他還是沒看懂，也看不進(jìn)去，只是機(jī)械式的一條條畫線。

    直到向陽一面笑他把整本都畫成了重點，一面奪了過去，藏了起來，再也沒有還他。

    走得那天的船是下午，一大早，向陽跑來民宿敲他的門。

    她精神抖擻地站在門前，面對一個睡眼惺忪的人說「我們?nèi)タ慈粘霭桑€記得嗎？你上次說的！」

    張宇昂一下就反應(yīng)過來了。他當(dāng)然記得，因為那是他第一次和她提出邀請，而她沒有回覆。

    走在久違的石徑上，一步步地往下，海浪的聲音也就越來越靠近。

    有那么一瞬間，張宇昂感覺回到從前和向陽來這里散步的時光，也有一種好不真實的感覺。

    尤其是當(dāng)太陽浮出海面的剎那，耀眼的陽光讓人不得不閉上眼睛，可再睜開時，已經(jīng)完完全全掛在了海面上。

    張宇昂第一次感到向陽曾經(jīng)說的那句話。日出日落，眨眼間的事，太不真實，卻也是真真實實，把天空染成令人心醉的顏色。

    一切彷佛都富有希望。

    「天亮了」

    張宇昂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像是在嘆所謂的命運，又像是在嘆這眼前美景。

    向陽轉(zhuǎn)過臉來，一層陽光拂在她帶笑的臉龐，模糊了輪廓，看起來快要化在太陽里，也差一點化了張宇昂的耳膜。

    「張宇昂同學(xué)，謝謝你」她對著他說。

    張宇昂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什么時候知道的？」

    「我留下紙條回家的那次，我找到高中的畢業(yè)紀(jì)念冊，想找找你究竟是哪一班的，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們竟然是同班同學(xué)，你明明知道還故意耍神秘！簡直太不夠意思了」向陽佯裝生氣地說，眼睛卻藏不住笑意。

    難得的，張宇昂唇邊也揚(yáng)起一抹明顯的弧度。

    今天天氣很好，心情好，日出好，同學(xué)也好。

    清晨的風(fēng)，帶著海水味道的風(fēng)迎面拂來，張宇昂一輩子也忘不了。

    可惜會離開的，還是會離開，會留下的，也依然會留下。

    這一次，他們終于道了別。

    會不會再見，大概寫在他們永遠(yuǎn)見不到的命簿里。

    離開之后，向陽翻開了他經(jīng)常翻看的心靈雞湯，在某一頁的角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手繪太陽，下面寫著一小行字。

    “我只是來想看看你”

    看見你好，那便是最好。

    因為是你讓我明白，痛才算是活著。

    但就算世界黑暗，也請不要忘了，某個一角落，有燈。

    就算忘了世界，也要記得，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

    雖然我遲到了太久。

    ——完結(jié)——

    寫于20年8月，完結(jié)于11月，22年2月14修改完成。

    祝世上有情人，情人節(jié)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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