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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他走到世界盡頭 第46節

    晏停住院的這十幾天,只有徐月白會天天過來,晏澈在30號那天晚上出現在監控攝像頭里之后,就再也沒現過身了。

    應棉朵將食盒打開,里頭飯菜新鮮的就跟剛做好的一樣。

    清淡、營養豐盛,一看就是營養師特意調配的那種。

    她把床桌架好,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好,再一口口喂給晏停吃。

    他沉靜的目光始終在她臉上。連張口吃東西咀嚼也都只像是本能一般。

    應棉朵一邊耐心喂他吃,一邊笑著給他說發生在自己身邊的趣事。

    說到陳思雨,她臉上的笑漾了些夸張和荒唐,“…今天中午我跟她和司齊在食堂吃飯,她見了我倆就一臉興奮說她剛知道大二要教他們解剖課的是已經好多年不教本科生的山詣青教授…我聽她吧啦吧啦說半天,才意識到她壓根兒不知道她嘴里的山教授就是我爸爸。

    “后來我倆就在食堂里‘吵’起來了,她怪我沒跟她說過這個,我說我明明記得跟她說過這學期教她普通生物學實驗的魏良副教授是我爸爸的學生。

    “那誰說話會專門給對方說我爸爸就是誰誰誰嘛?她要是稍微有點心,也該知道去查查他們老師的老師會是誰的嘛,百度百科上可清清楚楚都寫著呢。”

    她見他偏頭避開自己喂過去的東西,知道他吃不下了,就把手里的勺子放下,將東西再都收起來拿到外頭茶幾上,等人來收。

    再回到病房時,晏停正端著水杯喝水。

    見她進來,他把手里的水杯放下,慢慢掀起身上的被子從床上下來。

    因為瘦,條紋病號服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她仰臉看他,以這個角度看,晏停下頜角比以前看著更鋒利了,臉頰兩側也微微往里凹著。

    他從她身邊過時,她拽住他的手。

    晏停低頭看著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像是讓她不要擔心的姿態。

    應棉朵看他出了病房門,沒多久,外間衛生間里響起馬桶的抽水聲,緊接著,是可以湮沒一切聲音的水流聲。

    她看著那緊閉的房門,想著剛剛他吃下去的那些東西會吐出去多少。

    ……

    晏停從衛生間里出來時,有注意到先前被應棉朵放在茶幾上的食盒不見了。

    他沒在意,以為像平常一樣,徐管家讓人來給取走了。

    直到他往回走了兩步,看到先前自己關緊的病房門現如今敞著,一個熟悉又裹著陌生的男人身影立在那。

    男人背對著他,晏停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神色,但他視線很快從男人身側看到離他兩三步遠、眼里難掩驚詫的女孩子臉上。

    晏停心中窒了一窒,像緩慢也循規蹈矩的老式唱片機陡然被人抬起了音臂。

    聲音戛然而止,世界也戛然而止。

    他步子沒什么章法,大跨幾步過去,轉身先把應棉朵擋到了身后。

    緊接著對著來人,嘶啞著聲音喚了句“父親”。

    第40章 你跟你mama,長得不像。……

    治療過晏停的醫生說, 他的厭食癥誘因主要是精神障礙。

    但具體是什么,他沒法跟她說。一是職業素養不能泄露病人情況,二是…他也確實不清楚, 因為晏停從沒對他坦誠過。他拒絕交流這些。

    但他這情況在最近似乎一下子嚴重了好多。

    以往他也并沒有像現在這樣,每次吃完都要吐。

    應棉朵擔憂著,可知道晏停并不想讓自己知道這些。

    他不想, 她就假裝不知道。

    聽著外頭衛生間里的水流聲,她回身把他剛吃完丟在桌上的藥袋子扔到垃圾桶里, 再把杯蓋給蓋好。正幫他抖鋪著床時, 卻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可外頭的水聲并沒停。

    應棉朵以為是徐月白讓人來拿食盒了, 邊回身邊告訴對方東西在外間茶幾上。

    話沒說完, 看著眼前跟晏停有五分相像的眉眼驚詫在原地。

    面前的男人和爸爸是相仿的年紀, 面容也和爸爸一樣,看著比他們實際年紀要年輕許多,說是三十多歲也會有人相信。

    即使沒有應棉朵先前跟晏澈偶遇的那兩次,她想她也能一眼看出來他和晏停之間的關系。

    停停繼承了晏澈的深眉骨, 挺鼻梁和薄嘴唇, 兩人甚至連身高身形都相差無幾。唯一的區別, 是后者的臉型更顯冷硬和剛毅。

    應棉朵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晏澈, 她眼睛眨巴兩下看著對方疏離冷漠的一雙眼, 唇微微張著, 一時定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正愣怔時, 恍惚見一道白光閃過, 下一瞬, 晏停已經擋在了她身前。

    而應棉朵原本要去觸他后背的手現下卻因為他那聲“父親”生生頓住。

    父親?

    這么多年,停停都是如此喚他爸爸的嗎?

    以這樣生疏和陌生的稱呼?

    不知是因為久未開口說話,還是剛吐過, 亦或是兩者都有。晏停嗓音嘶啞的不像話。

    可應棉朵還是從他這兩個字中聽出這許多年來她從未見到過的晏停。

    卑微、無措,以及…無邊歉意。

    應棉朵仰臉看著面前微微低垂著頭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人拔了倒刺一般。

    她低頭看著晏停輕垂在身側的指尖,沒猶豫,伸手握住,往前一步站在了他身側。

    隨后看對面的晏澈,笑著禮貌叫了聲“叔叔”。

    晏停被應棉朵握住的左手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他是想要甩開她的手,可下一秒,卻感覺到手上傳來他回握的力道。

    方才一眼看到晏澈站在病房里,晏停腦袋慌了一瞬,此時冷靜下來,才發覺自己剛剛的反應有多不合時宜。

    父親確實厭惡和不想見到自己,但那并不代表他會將那情緒無故波及到朵朵身上。

    “這是——”晏停張口想介紹應棉朵給對面的人,被嗓子里的干癢打斷,他握拳在唇邊咳了半天,才啞著聲音低聲道,“朵朵,應棉朵。我的,女朋友。”

    雖然他知道這些父親一定早清楚不過。

    應棉朵握緊晏停的手,看著對面把視線從身邊人身上又落回到自己這里的男人。

    “叔叔好,我是應棉朵。停停的女朋友。”她看著晏澈笑眼彎彎的說,“我們之前見過面,但是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

    晏澈自然記得。

    意外的是晏停。

    他知道自己父親肯定從管家那里聽到關于她的消息,但沒想到他們竟然見過面。

    應棉朵看低頭看過來的晏停,說,“中秋節前我和我媽咪弟弟去機場接我爸爸的時候,我遠遠見過叔叔一面,還有——”她頓了下,目光看向晏澈,“還有三歲多那年我和我媽咪飛香港時,我在機場和飛機上也見過叔叔您,當時您只和我隔了一個走廊坐著。對吧,叔叔?”

    晏澈雙手斜斜抄在褲子口袋里低眉看著她,沒應聲。

    但再仔細些看,似乎是有淺淺的意外,像是沒想到她竟然還會記得三歲時的事。

    晏澈記得那是自己第一次見應如是,因為驚訝,也因為難以相信世界上真的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所以即便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過,她不是她,不可能是她。還是忍不住隔著人群望了她許久。

    因為他實在是太想念記憶中的那張臉了。

    那時候,他忘了一個男人該有的禮貌和紳士…

    直到面前還是個小娃娃的女孩子爬到自己mama腿上捂住無知無覺的應如是眼睛,然后扭頭像是看什么十惡不赦的壞蛋一樣一臉兇巴巴的看著自己…

    后來登機,他意外她們母女二人竟然會那么巧合的跟自己只隔了一個走廊坐下。

    小小的人兒護母心切,見到自己就一臉的防備和謹慎,好似自己是會將她mama一把奪走的江洋大盜。即便之后被自己mama教訓不禮貌讓她和他道歉,她在乖乖道歉之后,還是倔強的、禮貌的、認真的告訴他,他不可以再那樣兇巴巴的看她的mama。

    那時離得近了。

    晏澈心里的驚訝甚至比方才在候機大廳里第一眼見到應如是還要多。

    因為眼前的女人和他的妻子真的太像了,若不是他清楚以及確認予安是鶼鰈情深的岳父岳母獨生女,他會以為她們是孿生姐妹。

    可也是因為離得近了,他才更能辨認得清面前女人和妻子的不同。

    應如是有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眼里的從容友善壓制著那與生俱來的媚艷,而安安的瞳仁卻是這世上最清亮也最獨一無二的黑寶石。

    …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女人,卻有同樣的溫柔神色。

    所以即便過去如此多年,晏澈也依然清晰記得應如是當時柔聲訓誡女兒那樣和長輩說話不禮貌時嚴肅又溫柔的模樣。

    因為他知道…假如妻子還在,她也會如此耐心又溫柔地教育他們的…兒子。

    畢竟,他們曾在無數個日夜,一同憧憬著那一天的到來——

    晏澈將視線偏向窗外,過了會兒,才又把目光移回來。

    應棉朵回望著晏澈,恍惚有種在看另一個晏停的錯覺,她眨眨眼,又說,“那時候我對叔叔有些不禮貌,還請叔叔可以原諒我,不要介意。”

    女孩子長得甜美可愛,說話禮貌周到,連三歲那年發生過的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說得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晏澈看著兩人緊緊牽握在一起的手,再看她。

    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再如何佯裝,也掩蓋不住那雙眼睛里的防備和謹慎——一如當年護著自己mama時的模樣。

    晏澈知道在她眼里,自己約莫就跟洪水猛獸是一樣的。對此,他倒沒什么辯的。

    不想,也沒必要。

    晏澈耐心聽應棉朵說完,一語未發。

    半晌,才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你跟你mama,長得不像。”

    應棉朵倒是不意外聽到這個,她知道媽咪公司和晏氏一直有合作。上次媽咪給她說的那個晨間廣播,合作的服務器廠商就是晏氏集團旗下的。

    所以兩人肯定也早見過。

    應棉朵禮禮貌貌回他,“我長相隨我姑姑,柳錦瑟。”

    “叔叔您應該記得吧?她是停停小時候的家教老師。”

    晏澈清淡“嗯”了聲,沒再繼續說什么。

    只是把視線重新滑回到自己…兒子那張病懨蒼白的臉上。

    除去晏停六七歲時自己醉酒那次抱著他囫圇說了些話,父子二人這么多年來說過的話寥寥無幾。

    他在想自己上次見他是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