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樂用了一個十分常見且十分抽象的詞語要求她：“層次感。”

    馬真真被“層次感”三個字壓得喘不過氣，劇組里的娛樂生活也因之暫停下來。

    文景韻這才真正見識到田樂作為導(dǎo)演的嚴(yán)苛。

    盡管制片人一再敦促田樂加快拍攝進(jìn)度，他完全把這話當(dāng)耳邊風(fēng)，還是反復(fù)磨，一條又一條地重拍。這天拍大夜，馬真真在連拍十七條還被說“不行”之后，終于繃不住跑出了拍攝現(xiàn)場。

    這些消息都是文景韻后來知道的。

    當(dāng)時她在服裝組堆放衣物的小隔間補(bǔ)覺，睡得正香，忽然聽見有人哭著在說話。文景韻迷蒙中聽出說話的人是馬真真和李宥，她本想鬧出點動靜讓他們察覺，以免背上偷聽的罪名，無奈兩人聊天聊得都很動情，文景韻實在不好打斷。

    “……他讓我覺得自己好差勁。”

    “他絕不是那個意思。”

    “我就是演不到！”

    “沒有演不到這一說，你也是學(xué)表演出身，你應(yīng)該知道，自從你接下這個角色，你就是角色本人，人物的所有情緒就是你本人創(chuàng)造。到不到的說法，只是觀眾評價。”

    馬真真仍然啜泣著，“我看回放，知道田導(dǎo)說的有道理，我也大概知道他要什么，可就是——”

    “演技不是在這種高壓狀態(tài)下被逼出來的。”李宥耐心地說，“你要先放松，放空自己。”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馬真真的啜泣漸緩漸無。

    這時，文景韻聽到李宥用一種極輕的聲音問馬真真：“好些了嗎？”

    “嗯。”

    “你想現(xiàn)在回去，還是再一個人待待？”

    “回去吧，不好讓大家等太久。”

    “好。”李宥語氣無限溫柔，“壓力不要太大，你記住，世上沒有任何演員沒被導(dǎo)演罵過。希區(qū)柯克就有一句名言，‘演員都是牲畜’……”

    馬真真似乎被李宥逗笑了，“希區(qū)柯克還說過這個？”

    “對呀，你看，這就是導(dǎo)演和演員之間的關(guān)系。”李宥說，“走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謝謝宥哥。”馬真真真誠地說。

    “小事。”

    “對我來說不是小事。”

    “你要把它當(dāng)大事也行，怎么樂意怎么來。”

    兩人終于往外走，馬真真最后說的一句話緩緩飄進(jìn)了文景韻耳朵里。“沒辦法，我這個人，永遠(yuǎn)被溫柔打敗……”

    他們走后，文景韻獨自待了很久，直到辣可來找她。

    文景韻問她：“溫柔和帥，你選哪個？”

    “選來做什么？”

    “交往？”

    “那當(dāng)然是溫柔，——等等，丑不丑？”

    “不丑。”

    “不丑就百分之百選溫柔！”

    “帥的那個如果是何立楊呢？”

    “無條件選何立楊！”辣可毫不猶豫地說。

    文景韻只好作罷。辣可剛出學(xué)校，大學(xué)在韓國，初中開始當(dāng)追星族，她的戀愛要義就是帥字第一。

    文景韻之所以問辣可，是因為剛才誤聽到的那段談話，她竟然完完全全代入進(jìn)了馬真真的情感里，她想到剛進(jìn)組的自己，也和馬真真一樣，對李宥很有好感。

    就像馬真真說的，被溫柔打敗。

    她甚至暗暗期待過，有沒有可能會在李宥身上被觸發(fā)心動體驗。

    22、

    文景韻初二來例假，那時候身高開始慢慢長，到高一已經(jīng)長到一米六六。上高中后，文mama有意給她改善飲食搭配，文景韻的身材“懂事”地變得很好。高一下學(xué)期開始，她頻繁收到情書，路上總有人問她要聯(lián)系方式，學(xué)校貼吧里有人把她加入校花名單。

    她不是從小美到大，是恰好在青春期遭逢了這一場變化，剛開始有些飄，有些無措。她還沒來得及適應(yīng)和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新身份，張妄竟然疏遠(yuǎn)她。

    文景韻在他家單元樓下攔住他問為什么。

    彼時張妄也在發(fā)育期，他的聲音變得不太好聽，總想躲避她。文景韻氣不過他這樣別扭，用重話激他：“張妄你是不是自卑？”

    “為什么自卑？”

    “因為一直被你當(dāng)小丫鬟的人變得比你更受歡迎？”

    “是嗎？”

    “不是嗎？”

    張妄在樓道停下來，他的目光原本順著樓梯往上，因為交談而轉(zhuǎn)下，看文景韻的時候自然而然就帶了些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

    “你這次期中考試排名掉了多少？”

    “我找你不是談成績。”

    “你年級排名掉了三十位。”

    文景韻語噎。

    “好幾次……”張妄移開注視她的目光，“快打鈴上課，我看見你還在外面瞎晃，文景韻，你在晃什么，超模走秀嗎？”

    “我沒有晃！”文景韻下意識地否認(rèn)，但生理反應(yīng)出賣了她，她因為被戳中內(nèi)心隱秘而羞紅了臉。

    “如果你認(rèn)為這是受歡迎，那我無話可說，就當(dāng)你說得對，我自卑。”張妄話說完，轉(zhuǎn)身往樓上走。

    文景韻站在原地，想到張妄看見自己矯揉造作地在樓道走，故意走得慢就為多享受那些欣賞的目光，——她難堪得直摳樓梯扶手。

    張妄的話令文景韻難過了很久。

    可他的話，終究是奏效了。當(dāng)了一段時間校花，文景韻的虛榮心早已得到滿足，因為張妄的提醒，她經(jīng)常注意檢省自己，她不再喜歡被人觀賞，相反，越來越防備那些太輕易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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