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天城光司看著他,他小聲說:師父? 盡管非常煩躁,但理央還是回應了:怎么了? 得到了回應,天城光司安心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安安心心睡了過去,這次一次夢里沒有那些光怪陸離的情景,一切都安穩無比,他一夜無夢直到天明。 夢里有人在對他說,擲硬幣吧,三次全都是正面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 于是夢中污穢的場景被一一洗凈,他在明亮的夢境里,沉沉睡去。 睡吧,睡吧。 夢醒之后,會是更加殘酷的未來。 第25章 理央所在的地方,空蕩蕩的王座冰冷而寂靜。 有時候梅麗會過來看望理央。 最開始,她聽說理央帶了個人回來的時候,簡直怒不可遏,然而在得知了理央帶回來的人,只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小孩時候,她又放心了下來。 不過新的問題又來了,理央問他:你知道五歲的孩子要怎么照顧嗎? 梅麗并非人類,她只是有著人類外形的怪物罷了 在理央的宮殿之中,理央本人是唯一的活人。而在天城光司來到這里之后,冰冷冷的宮殿中,總算有了第二個活人。 而那個有時候會變得不可理喻、表面看起來可愛又活潑的少女梅麗,她其實也并不是活人,她甚至不是人類。 梅麗不確定地說:修行就可以了吧? 理央說個修煉狂,他在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他覺得梅麗說得實在很有道理,于是他也這樣做了。 理央顯然不是一個好的師父。 天城光司跟在他身邊的第二天,理央開始教導他修行。懸崖峭壁上依山而建的宮殿,在夜晚陰森到可怕。 理央披著一身黑衣,他傲慢地看著面前的孩子,冷漠道:回答我,你覺得,修行是什么? 年幼的天城光司根本回答不了這么深奧的問題。 他看著理央,說:師父所說的就是答案。 于是,理央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說:記住了,死斗即是修行。 哄小孩的話,教導他修行就是獎賞,那么也要有一點規矩。缺乏常識的理央這樣想著。 于是,地獄般的修行開始了。 臨獸獅子拳是世上最強的拳法之一,也是唯有在痛苦中才能學會的拳法。那需要鍛打筋骨,磨煉意志,直到所有的痛楚都被淬煉成力量。 所以在正式修行之前,還要鍛煉。 理央不是個好老師。 理央下手從來都不知道輕重,天城光司傷痕累累地趴在地上的時候,理央就會很不耐煩地對他說:起來。 盡管他的語氣不太好,但天城光司畢竟年紀太小了,之前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絲毫不覺得理央的態度有問題。 鮮活的、會對他表達自己的他不耐煩,也會教導著他修行的師父,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了,是能夠代替父母的存在。 理央坐在王座上小睡一會兒的時候,就代表著天城光司可以稍微休息一會兒。 但這樣的日子也沒有持續多久。 有一天,天城光司問他:您為什么選擇了我呢? 理央只是坦白道:你的體質很特殊,你雖然沒有咒力,卻能夠溝通不可思議之事,是最適合那些東西存在的媒介。這正是我收養你的原因。 他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本來目的。 理央披著一件黑色的斗篷,他盯著面前的孩子:我會利用你,如果你接受不了,那就滾,之后自然會有人收養你。 他將利用直接說出口,坦誠到可怕。這是在給面前的孩子一個機會,也是在給他自己一個機會。將陰謀全部說出口的話,那就不再是陰謀了,這是陽謀。 理央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會給天城光司最后一次后悔的機會。 如果他離開的話,就會有擁有正常人的生活。收養他的家庭很溫暖,足夠讓他安穩長大。但留下的話,面前卻只有無盡的搏斗和修行。 理央坐在空蕩蕩的王座上,看著面前的天城光司。 天城光司比普通的孩子早熟很多。 光司一定能理解他這段話的意思,也能夠理解他的用意。沒有人會愿意就這樣白白浪費自己的生命,跟著他的話就太辛苦了。 所以在后悔之前,在聽到他這段話的時候,就快點滾吧。 理央這樣想著,表情愈發冷漠了。 天城光司問他: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利用我嗎? 理央露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那天的冥河,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看到的。光司,溝通陰陽可不是誰都能復刻的奇跡,你全力去做的話,與咒靈同調也不是困難的事情。 他原本只是想說點什么,嚇唬一下面前這個小孩的。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天城光司的臉上沒有半點恐懼,唯有無盡的期待。 天城光司想了想:那我派上用場了嗎? 理央好像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似的。 他愣了一下,又仔細想了想,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給出了答案:也許。 于是天城光司松了口氣,他的表情既平緩又溫和,他對自家師父說:如果能夠幫到你的話,那樣就好了。別的我根本就不在意。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很隨意,隨意到好像完全不理解死亡的寓意一樣。 無比輕松,無比坦然。 理央說:我并沒有在同你說笑,跟隨著我,你會面對的未來就只有戰斗和絕望。 天城光司問他:但是,如果像這樣被您利用的話,在我的利用價值耗盡之前,你就會一直陪伴著我、成為我的家人吧? 他已經失去的親情,被理央所填滿了。 盡管作為師父來說,理央根本一點都不合格,但是沒有關系,理央接納了這樣的他。 在天城光司抗拒著全世界、只想要逃走的時候,杰喚回了他作為人類的部分,理央給了他渴望的親情。 所以 所以就算被利用也沒有關系,直到他的生命盡頭,只要這份親情仍舊陪伴在他身邊,只要他不是孤獨一人,那樣無論發生了怎樣的事情,他都無所謂。 理央望向自己唯一的弟子,他說:你可真貪心。 他沒辦法再繼續說苛刻的話了。 理央說:我會將你當做我的弟子、我的孩子來看待,作為被利用的工具,你也該滿足了吧。 天城光司對他說:謝謝。 他的表情很幸福。 可就是這樣幸福的表情,讓理央覺得煩躁無比。 把這個小鬼撿回家的時候還沒有發覺,直到剛才他才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那實在是一個很怕寂寞的孩子,怕寂寞到為了那一點陪伴,他幾乎愿意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的全部。 畢竟天城光司失去父母的時候他年齡太小了,那時候的他還不太明白死亡的含義,只是日復一日地陪伴著尸體。 表面看起來正常的孩子,在照顧著尸體衣食起居的時候,就已經徹底壞掉了。 理央說:作為工具被利用,如果太弱的話,我也會很困擾的。我會教你拳法。 天城光司回答他:是能夠幫助到師父的拳法嗎? 理央回答:是也不是。學會的話對你沒什么好處。但如果失敗的話,就真的會丟失性命了。 理央每一句話都在勸光司放棄。 可天城光司滿眼憧憬,他說:這樣就太好了,謝謝您,師父。 這樣扭曲的關系,最后首先緩和下來的人是理央。 他表面看起來,不擇手段、野心勃勃,又冷漠到了極致,但是他到底還保留著人類的心。 天城光司的年齡太小了,他根本就還沒有到能夠修行臨獸獅子拳的年紀,那種勇猛到了極致的拳法,招式之間沒有絲毫退路,只進不退,根本就不是適合小孩子修行的東西。 可是在那天的對話之后,天城光司似乎是覺得,如果他不夠努力的話,如果他不夠強大的話,如果他弱到就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的話,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被拋棄的。 終于有一天,他累倒了。 理央畢竟還是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他雖然嘴上全是利用的話,可是在看到因為高燒而囈語著的天城光司時,他仍舊是心軟了。 理央不缺錢,所以他帶著天城光司來到了夏油龍的寺廟里。 夏油龍雖然是個僧人,但是他也會每天稍微做一點鍛煉,他不茍言笑,只有在看到自己的妻兒時,表情才會略微柔和一點。 就在那天,夏油龍完成了當天的訓練之后,他回到正殿中,就看到穿著黑衣的理央放下了自家小孩,又放下一疊錢,對他點了點頭,離開了。 高燒之中的天城光司臉頰發紅,胡言亂語著。 他又看了一眼天城光司的打扮,這個時候已經入秋了,天氣不算炎熱,甚至有一些過于涼爽了,可是毫無常識可言的理央,居然還給天城光司穿著薄薄的夏季練功服。 他嘆了口氣,又把那疊錢退給了理央,開始照料起病中的孩子來。 說真的,這好像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趁著這個機會,他為天城光司徹底檢查了一下身體。 這孩子之前過的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生活。 他非常瘦,雖然和杰是同齡人,但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他比杰小了一大圈。 像這種程度的營養不良,稍微養養也就養回來了。 真正棘手的是他的胃病,夏油龍還是第一次看到身體狀況這么糟糕的小孩,不良的飲食徹底摧毀了他的身體,他吃東西幾乎只會吃一小口,稍微多吃一點,就條件反射般開始嘔吐。 不止一次,夏油龍在深夜里看到小小的孩子睜眼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的模樣。 夏油龍問他:你的身體這樣糟糕,這些是理央做的嗎? 天城光司看著他,斷然道:不。 至于更多的話,他就說不出來了。 夏油龍在觀察了不止一天,發現這個過度早熟的孩子,臉上根本沒有半點屬于兒童的天真活潑時,他終于發現了,糟糕的身體可以通過調理和醫療來治療好,只要悉心照料,那就一定有痊愈的那天。 但比起這些病痛,這孩子最為緊要的問題是他的精神狀態簡直糟糕到了極點。 他缺乏成年人的引導,理央那家伙自己的心理健康都很成問題,更不必說去安撫一個五歲的孩子了。 夏油龍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在正殿的佛像前坐了一夜,第二天,他叫來了自家兒子。 他對自己的兒子說:你去陪光司說說話吧。 夏油杰這才知道,原來天城光司回來了。 他畢竟還是個小孩,那天晚上的事情對他來說,雖然足夠離奇,可到底還是沒能在他的心里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他穿過了長長的走廊,繞過來庭院,正看到天城光司坐在靠院子的地方。 這里沒有他的換洗衣服,所以天城光司只能穿夏油杰的舊衣服。他們本是同齡人,但夏油杰穿在身上合身的衣服,在光司身上就顯得松松垮垮了很多。 光司剛退燒,整個人虛弱到了極點。但在看到了夏油杰的時候,天城光司仍舊努力露出了驚喜又雀躍的表情。 他大聲喊:哥哥! 這聲音軟軟甜甜,夏油杰嘆了口氣,他坐在天城光司的身邊。盡管他自己也只是個小孩子,可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像長輩一樣詢問: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天城光司小聲說:除了想你之外,一切都很好。 第26章 夏油杰聽到了他這句話。 小孩第一次見到光司嘴巴這么甜的人,他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就算懂事,也不曾會有天城光司這樣刻意討好他的舉動,更加不會早熟到天城光司那個程度。 所以,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夏油杰稍微有些害羞,小孩之間的友誼來得如此簡單純粹,他看著這個雖然和自己同齡,但明顯比他矮了一截的人伸出手,說:那,你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嗎? 天城光司胃痛得厲害,他在發燒,體溫也始終降不下去。 理央照顧自己都很勉強,更不要說照顧好天城光司了。那種粗糙的照顧僅限于一日三餐,理央常年用冰水沐浴,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溫度,絲毫察覺不到這溫度對孩子來說,幾乎是苛刻的。 年長一些的光司反而比年幼時更擅長撒嬌。 十八歲時候的天城光司,會在約會的時候因為一點點小擦傷而要求得到戀人的吻,可五歲的光司卻連將很冷這句話告訴視如家人的理央的勇氣都沒有。 死斗即是修行。 理央隨口恐嚇小孩的話,被天城光司一直牢牢地記在心里。 天城光司坐在床上,臉色蒼白。他勉強露出了笑容,對夏油杰說:好不容易見到了哥哥,我還想好好和你聊聊呢。 他拍了拍柔軟床鋪旁邊的空缺,示意夏油杰坐到他身邊來。 天城光司對夏油杰的態度好到可怕。 如果說,他的師父理央是在這個世界上,對于光司來說最重要的那個人,那么夏油杰就是在這個世界上,他最重視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