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殺死一條小狼，他提起過。

    秦衛(wèi)怔了一下，笑出來。

    這太荒唐了。

    秦衛(wèi)聽到那人記憶中一小段如夢囈般遙遠而無意義的對話。

    “野生的沒法馴，要經過基因篩選的，”那時秦物升的玩伴說道，“您現(xiàn)在滿意了？”

    記憶里有濃烈的血腥味，秦物升說道：“它為什么就是不喜歡我？我們在一起會很快樂的。”

    “你為什么非得干這種事？”對方說，“你想要什么樣的名種狗都有，我也沒見你有多喜歡，你到底非在它身上折騰個什么勁！”

    秦物升轉身離開，拋下尸體。

    “因為我可以。”他說。

    在噩夢的終端，一切是鋪天蓋地的虛無。

    秦衛(wèi)感覺到小魚在顫抖，歸陵并肩站在他旁邊。

    他退了一步，感覺那暖意，他必須緊緊抓住，才不會墜落。

    他不知墜向那里，那一定是真正的地獄，無止境饑餓的虛無。

    深域系統(tǒng)繼續(xù)探下來，撕毀那具巨大的狼尸。秦衛(wèi)盯著這一幕，這場面極為恐怖，無數(shù)的幽靈尖叫，被吞入混沌之中，又掙扎著想爬出來。

    他當然能夠勝利，他沒有什么人類形態(tài)的束縛，他余下的只有狂亂的偏執(zhí)與仇恨，他和這些怪物沒有區(qū)別，更加扭曲——

    在最后一刻，秦衛(wèi)記憶中的某些東西突然被點亮。

    關于家族的美好回憶在這一刻突然間明亮起來，帶著歸屬般的暖光。

    的確有過這樣的時刻，某件麻煩工作的間隙時，秦衛(wèi)和父親的聊天，那人從酒柜拿了瓶好酒，倒了半杯遞給他，給了他合適的建議，帶著認同的親密感。

    秦衛(wèi)小時因為家族內部陰謀的一次襲擊，受了重傷，父親背著他走了不少路，找到了救援。

    還有一次秦衛(wèi)不記得，他昏迷中時秦物升在病床邊坐了很長時間。

    在秦衛(wèi)的頭腦里，家族的污染突然又從恐怖與虛無，變成了愛和歸屬的那套主題，好像他經歷的過去一切黑暗之后，就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

    是為了家族，父親仍是愛他的，他們曾有過很多美好時光，只是被太多的權力和痛苦淹沒了。

    雖然它的起源仿佛十分荒唐，只是一個比喻，一種執(zhí)念，但它畢竟還是情感。

    對秦物升來說，即使他這么折磨他，但甚至對于自己的血親，在他內心的比重也不比秦衛(wèi)更重，更讓他在乎。

    在這一瞬間，秦衛(wèi)突然清楚地記起了過去某個無關緊要的時刻，如同對這暖意的一個回應。

    大概是他十四歲的時候，他坐在豪宅的墻角，身上濕透了，半邊手臂全是血，他蜷縮著，在發(fā)抖。他雙臂擋住面孔，無望地想逃避他的將來恐怖而漫長的人生。

    他哭得很厲害，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而絕望，說道：“我不喜歡這樣。”

    父親站在他對面，穿著正裝，手握著那根沉木的拐杖，冷酷而且不可一世。

    那人說道：“我知道。”

    在秦衛(wèi)的頭腦中，對這一切的回答是這么簡單。

    “我不喜歡”，他說了很多次，沒有人聽。

    他花了很久才學會再一次說出來，才學到仇恨。

    很多年后，那蜷縮起來的少年人抬頭看秦物升，那人制造的溫情瞬間全部褪去。深域系統(tǒng)龐大的身體展開，遍布整個世界，獵物的眼中全是憎恨與毀滅。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守護

    混沌如大片灰色的霧。

    沒有頭的蛇從天穹降下，毫不留情地吞噬盤踞在核心區(qū)域野獸的幽靈。

    秦衛(wèi)的吞食狂亂而恐怖，帶著這輩子永遠不可恢復、不可原諒的仇恨。

    整座城市幽靈饑餓的呻吟仍在，是這個世界的基調，秦物升在他性情里制造出來的，不可能真的消除。

    “蛇”狂亂地吞食一切，當野獸被毀滅，核心點那只黑色臃腫生物的本體露出。

    它曾是這座地獄世界膜拜的神明，沒什么攻擊能力，力量是以精神方式向外輻射的。

    蛇一樣的混沌生物毫不猶豫地繼續(xù)吞噬，秦家的“父子”是聯(lián)邦上層的人物，但這野獸般的攻擊原始而暴力，只余憎恨。

    裂縫生物——父親意識的中心——在混沌生物的口中跳躍，開出灰色的花，又無聲地被毀滅，消散。

    最后時秦衛(wèi)聽到秦物升記憶中遙遠的私語。

    他第一次見到那只小狼，說“好神氣啊，我要抓起來養(yǎng)，把它當成家族的標志”。那是小孩子的聲音，一個幼稚的幻想。

    更久遠的聲音，來自祖父，對秦物升說，“你當然會得到一切”。

    記憶中的聲音越發(fā)微弱，沒有根基，沒有意義。

    只是一個人人格核心處，對世界偏執(zhí)的想象。

    最后一點裂縫生物的形態(tài)消散。

    秦衛(wèi)抬起頭，想看到歸陵的模樣，可是看不到。

    污染仍在，持續(xù)影響著他，這座永遠在無聲尖叫著饑餓的城市是秦物升留下的廢墟，一個擺脫不了的可笑的映照。

    他腳下的碎石路面美好得不真實，是他在這虛無的饑餓中唯一可以站立的一小片土地。

    小魚小心地從秦衛(wèi)衣袋里探出頭，看到前面的東西，又蜷回口袋深處。

    那是“裂縫”，一個直徑約一米向下干涸的水管。沒有了污物涌出，但能感到更深處浩渺兇險的氣息，像有東西隨時會從里面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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