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工作盡職盡責(zé)，有不錯的前途，她將要買一間公寓，有她喜歡的大陽臺，她會說準(zhǔn)備怎么布置房子。

    她家境普通，家人感情很好，送她上了一流的大學(xué)，選擇一份完全就只是她自己喜歡的工作。

    另一些遙遠(yuǎn)、被極力隱藏隱秘的記憶也呈現(xiàn)出來，拖拖拉拉，遙遠(yuǎn)而嶄新。

    韋安記得自己更小的時候想從科學(xué)部的實驗區(qū)逃離，因為非常想回家。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記得當(dāng)時為什么那么不要命地想逃了，但孩子時一切似乎很清楚，清楚得讓他戰(zhàn)栗。

    他被逮到了——那時還不是他父親的秦物升先生正好過來辦事，帶了支聯(lián)邦最TM頂尖的衛(wèi)隊——他記得自己被抓回來的時候，他之前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點燃的藥罐火光沖天，有爆破聲，有人在大叫“危險”，血一樣的火光隱隱透出森嚴(yán)灰色的大樓中，辦公室大人們正在談生意，充滿了微笑、寒暄和握手。

    秦物升轉(zhuǎn)頭看他，朝他微笑，有一張英俊和正派的臉。

    “開始時會有點不舒服，”那人說，“但你會喜歡的。”

    韋安在巨大的痛苦中看著那具尸體，這是他最后幾秒看到她，并且會再這樣想她。

    在失了這么多血后，她不再像個真人，有點像冬天林地里野果掉落的蒼白色殘骸，丟棄在戶外，沒有價值，無關(guān)緊要。

    這里也沒有攝像頭，一切只在黑暗中發(fā)生，接著被忘掉。

    他心里想，父親只是很愛他，擔(dān)心他，希望他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那人一直是個控制狂，但不能代表他不愛他。

    他曾想要回家，為自己逃跑計劃的失敗感到憤怒和不甘，但——

    是父親把他帶離科學(xué)部的實驗室，承認(rèn)他的能力，給他未來，那是更好的未來，他應(yīng)該報答他。

    他屬于秦家，他喜歡——在他們在一起的時光——

    父親當(dāng)然是愛他的，其他人也是，也許他們的愛有些像是喜歡提款機，但那有什么關(guān)系。他只是個普通的孩子，失去一切，一塌糊涂，這里就是他的家，世界上其他那些愛又有什么特殊的，會比這里更好，值得他去死呢。

    他幾乎能感覺到父親站在身邊，溫柔地?fù)崦念^發(fā)，那人的聲音永遠(yuǎn)很輕柔，很有道理，主宰一切。

    父親問道：“喜歡嗎？”

    喜歡，他在心里回答，喜歡，我喜歡這樣。

    感覺終于對了，那他根本承受不了的痛苦退去，他在唯一一個正確的軌道上。

    韋安覺得很疼，他的身體在被切割開來。

    他沒感到有什么不可挽回的絕望，他早已不復(fù)人形，不介意被切碎或是弄得很臟。

    在“奴隸系統(tǒng)”中，記憶會在系統(tǒng)點亮特定情緒時出現(xiàn)，像絢爛的亮片，接著變成曝光過度的空白，失去顏色，變成沒有價值的塑料片。

    韋安的記憶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供點亮的東西了，他就是個廢品站，垃圾堆，全是別人塞進(jìn)來的東西，完美符合一個服務(wù)者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有著那讓他惡心透頂?shù)摹皭邸薄?/br>
    在T病區(qū)的吞噬中，他再次感到無法逃避的疼痛，還有強行入侵并席卷一切的興奮，和惡心、憤怒、恐懼混合，他們想塞什么進(jìn)他的腦子都可以。

    他聽到自己在笑，情緒和快感的沖擊太強大，成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

    在遙遠(yuǎn)的區(qū)域，這片世界在震動，韋安感到污穢巨大的裂縫，探入空間極深處，遠(yuǎn)超之前的估計。

    還有某種磅礴而虛無的力量，那是歸陵，并不太遠(yuǎn)。不知歸陵能否找到他……但當(dāng)韋安去想，那人感覺離他很遙遠(yuǎn)，一個倒霉鬼，淪落到和他類似的地方，他覺得可以留在旁邊，假裝這是他的。但他并不擁有這樣一個人，一個會在危難時救他、并且愛他的人。

    他撒了很多次謊，這讓他愉快，他被設(shè)定會因為這種事愉快，但那人肯定不是他的。

    只有這被利用的喜悅，這侮辱、空虛和流水線般空洞的笑容是他的。

    韋安停下了笑，但臉上笑容并未完全斂去，他并不特別認(rèn)真地想控制，因為他知道是控制不了的。

    他和自己昨天進(jìn)時間局時聽到的那些在地獄中笑著受刑的瘋子是一樣的，他們這種人不在視線可見的宇宙中，那是些扭曲爬蟲般的靈魂，沒有溫度，沒有自我，沒人想去看，他們自己也不想。

    即使讓韋安自己來評價，他也會說正常人只要目視大路、忙你自己的事就好，要記得避開他們那些看似自我感覺良好但完全是虛空的人。

    “感覺好起來了嗎？”T病區(qū)說，“我說過了，你會喜歡的。”

    韋安張了下唇，他知道他會想說什么，說他喜歡，愿意，感激這樣的生活。

    但他不想說這個，他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即使在幻想中，他都不記得自己真正的聲音是什么樣子。

    他說道：“深域系統(tǒng)，請求升級。”

    接著他就聽到了回應(yīng)，冰冷的電子音。

    “檢測到使用者申請升級。”那來自古文明的程序說，“已檢測到升級程序，請問是否升級？”

    韋安說道：“確定升級。”

    異化的力量是從他身體內(nèi)向外蔓延的。

    有一會兒，它只是一種預(yù)兆，浸透了空氣，異化每一個分子。

    周圍的空間呈現(xiàn)塑料般的質(zhì)感，但之下又有什么在扭動，想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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