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陵消失了。

    無憂療養(yǎng)院有著建筑類“生物”慢條斯理的特征，可是剛才事情發(fā)生得極快，是算準的。

    韋安呆了兩秒，轉(zhuǎn)過頭，李應全在身后，還保持著茫然的姿勢。

    墻壁和天頂邊角的縫隙中又滑下連著視神經(jīng)的眼球一樣的東西，這次都沒變成攝像頭，而就是這么盯著他們。

    韋安聽著輕微血rou摩擦的聲音，心里想，不管歸陵怎么樣，比較可能出事的是他自己。

    這是一間工作人員的休息室，甚至不是很破敗，茶壺仍有余溫，好像幾分鐘前還有人在，是韋安還在工作時會喜歡呆的地方。

    可現(xiàn)在黑暗緊緊箍住這間房子，光線極暗，只有墻角殘余的一絲安全燈，外面溢不進一絲微光。

    黑得有些過分了，宛如實體一般，韋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下一刻，窗外浮現(xiàn)一張蒼白的面孔。這東西像是活的，迫切地擠進防護欄，緊緊貼在玻璃上，整個都變形了。

    韋安嚇了一跳，后退一步，冒出一身冷汗。

    又一張臉從窗外冒了出來，開始往里擠，再接下來是第三和第四張。

    轉(zhuǎn)眼間，窗邊密密麻麻長滿了臉，盯著屋內(nèi)，它們皮膚嚴重萎縮，眼窩是兩個深陷的大洞，嘴大張著，都一副震驚、哀怨或是痛苦的樣子，是死人或是處于嚴重傷病下扭曲的人臉。

    韋安覺得有一個他還認識，是剛才還看到的精英男上司。

    這些面孔邊緣都有些模糊……韋安突然意識到，所有的臉都是長在一起的，它們長在一個有世界那么巨大的腐敗rou塊上。

    黑暗是真實存在、有rou體的事物，長滿了休息室外圍。

    這無數(shù)的人臉向內(nèi)擠壓，力量極大，玻璃發(fā)出“咯”的一聲，碎開一道裂縫。

    韋安朝身后的門棟開槍，那里也擠滿了臉，他擊中了，那些臉向后退了一點點，但不斷有新的長出來。

    房子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破裂聲，一道裂縫貫穿天頂。

    不過韋安已經(jīng)顧不上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子彈幾乎沒有作用，槍能擊中敵人，但這次他面對的是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

    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的，但可以想像。

    這擁有古老力量的腐rou中長出來一棟棟建筑，長出人形，來自舊日的記憶，有電影里的、有看過電影人想像的、有它自己從別人頭腦中挖取的，也許它自己幻想的，無數(shù)張臉孔，抓撓的手，尖叫，呻吟，痛苦，在這片腐rou里沉浮輪回，沒有止境。

    韋安死死抓著槍，但沒再射擊。

    歸陵剛才說的話很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里，他說，“去看”。

    那人說的不只是要自己開槍時感受和想象生物的屬性，他在說更深入的東西。

    韋安一直能看到，那個立于虛空之海上灰色的影子，極為巨大，形態(tài)怪異，高聳入云，宛如一種海中生物，只是這不是人類理解的海。

    它長著蜘蛛一般長長的腿，完全不成比例，那節(jié)肢如同探針，有著難以想像的長度和感知方式，能探入到……任何地方。

    在一片黑暗中，他盯著他的“系統(tǒng)”。

    那種探針的存在方式本身能消融、轉(zhuǎn)化、扭曲任何東西，沒有它到達不了的。

    韋安開了一槍。

    在他擊中探進來長滿面孔rou塊的那一刻，空間驟然呈現(xiàn)一條長長繩索一般的痕跡，好像虛空里什么力量在這里抽了一鞭子。

    窗外的人臉發(fā)出慘叫，數(shù)十張臉被直直切開，流出血和膿水來，但受傷的轉(zhuǎn)眼被吞噬，新的長出來。

    韋安停下來，再一次調(diào)整。

    門棟已經(jīng)碎了，上百個腦袋想要擠進來，屋子遍布蛛網(wǎng)般的裂痕，下一刻就將分崩離析。

    “世界樹”就是這時候出現(xiàn)的。

    那是一種韋安所完全不了解的力量，歸陵說它不是個人系統(tǒng)的話，的確不可能是，這東西……太大了！

    他能隱隱感覺到，這瞬間呈現(xiàn)的力量是以星系為尺度單位計算的，始終隱藏在這個不可見蒙昧的空間深處，但又遍布一切。

    房屋的合攏堪堪停止，天頂有粉塵簌簌落下，如同一次迅猛的剎車，露出內(nèi)里筋rou般的糾結(jié)的鐵絲，甚至療養(yǎng)院把這片空間向內(nèi)拉的速度也緩了一緩。

    李應全腳上有傷站不穩(wěn)，盤腿坐在地板上，他一手按著地板，腳下是隱隱凸出的鋼鐵的架構(gòu)，他盯著前方，鐵絲在療養(yǎng)院的力量快速銹蝕，風化，但又有新的生長出來。

    殘破的安全燈照在他身上，光線幽冷。韋安總覺他像個幽靈，在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方，做錯誤的決定，永遠找不到一個可以言說和存在的方式，這個世界不想看見他，他也討厭這個世界。

    但他的確并不是幽靈，他活著，很強大。

    此時此刻，他眼神極為專注，身體緊繃如同本身就是無數(shù)拉緊的線條組成，盯著前方，在和大如一個世界的怪物進行一場空間上的拉鋸戰(zhàn)。

    相對于他一塌糊涂的生活，李應全所擁有的系統(tǒng)極度宏大，有著驚人的秩序感，像能把整個宇宙納入其龐大冰冷的規(guī)則。

    李應全說道：“一分鐘。”

    韋安沒說話，沒什么好說的，他仍盯著自己剛才開槍的方向。

    這是十分恐怖的場面，韋安驚奇自己此刻這么平靜。這里怎么也比家庭聚餐更好一點，他想，想著他所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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