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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玨只覺得自己會發瘋。 他想她離開。 他也就送她離開。 遠離這座可怖的牢籠,遠離那些要吃人的魔鬼。 ——他從沒有想過要再見到莊珺。 他覺得自己不配。 他只想她過得很好,過得比誰都更好,無憂無慮、平平安安。 他不期望她成長為多么名動天下的人物。 他只希望她很好。 而他若有朝一日能夠認出她,那就隔著很遠的距離望上一眼。 那一生就了無遺憾。 然而如今莊珺就坐在他面前。 前不久,她才問過他,有沒有聽過莊珺這個名字。 他很想把她再推開。 他情愿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明白這些事情很痛苦,如果忘記了,人才會過得更自在一些。 這是枷鎖。 哪怕他報了仇,讓曾經做過錯事的人磕頭認錯。 但發生過的事情到底已經發生。 他無法挽回。 也無可拯救。 莊玨靜靜看著她。 花吟拭了淚,低聲道:“雖然你當時并沒有承認,也沒有告訴我你的姓氏,可我卻覺得,你一定知道什么,你或許也與我有關,我不認為世間有這么多的巧合。偏偏是在十六年前,偏偏是莊家,而你又要為莊家討一個公道。” “我想,你一定什么都知道,你認識我,你見過我,你甚至可能就是十六年前送我離開潯城的那個人。”花吟眨了眨眼睛,她捂住嘴,忽而又掉下兩行淚來。 她說:“你為什么不愿意和我相認呢?我一直記得自己的名字,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忘記,若我忘了,我也許就再也不是我自己。哪怕我改名換姓,在天鶴府里人人都寵我愛我,可我就是我。” 莊玨便嘆了口氣。 莊玨道:“我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花吟說:“可我就是想知道。” 莊玨道:“事情已成定局,黎少莊主也答應了我要幫我這個忙,會替他們討回公道。這件事你已經可以放下。” 花吟眼眶通紅地望著他:“我已經聽黎大俠說了,這座城里,十六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是誰,這群魔鬼又是誰,那時我就知道,我是誰。” 莊玨道:“你可以不用做莊珺。” 花吟道:“可我就是莊珺。” 莊玨深深吸一口氣,他別過頭,澀聲道:“你能永遠都只是花吟,忘記十六年前,忘記我,忘記現在你所聽到的過去,你還是天鶴府的天之驕女,你有師兄,有師父,有無數人愛護你。做莊珺太苦了,這世上只需要有一個莊玨就足夠。” “你不能這么自私,”花吟又落下淚來,她幾乎哽咽地控訴,“我就是莊珺,我有爹有娘,有哥哥,為什么我要忘記?為什么我要拋下?” 莊玨悲哀地看著她。 他分明已經將過去的仇恨攤開,教那些魔鬼贖了罪。 他們本該是最輕松的時候。 因為過往種種已經有了公道,全天下都將明白這里曾發生過什么,這群魔鬼終將被人唾棄,這座狹小又荒誕的城鎮,也終將結束它殘喘了十六年的聲息。 他與她在這種時候相見相認,應當是如釋重負,欣喜團圓。 可他并不覺得這很好。 他只想讓她忘記。 莊玨道:“你就算要做莊珺,又還能做什么呢?爹娘的仇我已經報了,我想做的事情,我應該做的事情,也都已經做了。難道你還要跟著我漂泊江湖、居無定所?” 花吟問他:“有什么不可以嗎?” 莊玨道:“這當然不可以,我還有一個恩情要還,而你總不能拋下你的師門。你長大了,應該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與我相認了,就要跟著我。這十六年我已經一個人走過來了,下一個十六年也完全能夠一個人過。你若跟著我,反倒讓我不自在。” 他這樣說話時,花吟就定定看他的臉。 他們長得很不相像了。 他被烈日曬得膚色有些黑,她還如云般白。 他們最像的是那雙眼睛。 都是同樣的明亮,同樣的清澈。 哪怕他十六年來都活在仇恨里,他的眼底仍是清明的,不見絲毫渾濁頹喪。 花吟看著他,應該很陌生。 可她望向他,卻又覺得就該如此。 他們哪怕隔了十六年沒有相見,血脈卻還牢牢銜扣在一處。 花吟輕聲開口:“你想做的事情,我不攔你。程伯當年幫過我們,我想把程伯接到天鶴府去,讓他老人家頤養天年。” 莊玨道:“好,程伯年紀大了,是該安度晚年。” 他便想起身就走。 花吟卻沒有動。 她不起身,他也就沒有立刻走。 他站在桌前,等她說最后一句話。 他們到底是親兄妹。 十六年沒見,該有的默契卻好像隨著血緣融入骨髓里。 她哪怕只是這樣望著他。 他都知道自己該怎么樣做。 花吟問:“當你報完恩以后,能不能回到靈門城,來天鶴府找我?” 莊玨道:“如果可以,我會來找你。” 花吟問:“那如果我遇到了心愛的人,你會不會回來看一看?” 莊玨輕輕頷首:“我會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