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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鼎鼎大名的無瑕劍行走江湖這許多年,從十五歲行至如今的年紀,他聽過見過的,總是八大門派如何救人于苦難,如何仗義行俠——又是何等善良大度,坦蕩率直。 段翊霜不是個喜歡一葉障目的傻子。 他不會為了這種種傳言而盲目相信八大門派,但也很難不因為這種傳言,不相信八大門派。 段翊霜不愿覺得八大門派人人皆是戴著面具的偽君子。 可他依舊要想,為何這樣人人做著善事,在江湖上有著如此顯赫聲名的天問齋與連環榭,竟會有一個這般險惡、這般決絕、這般恩將仇報的堂主,以及一個與之同流合污的香主? 這就是段翊霜想不通的事情。 也就是段翊霜的心事。 ——他和薛蘭令不同。 在薛蘭令的眼中,他只看得到幽沉的深淵,無情又絕情的漠然。 段翊霜看到那雙眼睛,就會想到這些。 ——也許是因為薛蘭令遠離中原,在大漠,在魔教,生活了太久太久的時間。 段翊霜飲下最后一口。 薛蘭令忽而道:“聽說通州有三種名揚天下的美食。” 段翊霜回過頭去,抬了眼簾,便先見到薛蘭令的盈盈笑臉,被午陽映得泛出金色來。 他道:“豆腐、芹菜、鯉魚。” 薛蘭令道:“哥哥去過這么多地方,想來對通州的美食也不算陌生。” 段翊霜道:“豆腐不錯,鯉魚尚可。” 薛蘭令問:“芹菜不好?” 段翊霜極淺淡地笑了笑,他答:“不,是穆常不愛吃芹菜,所以我從來沒有點過這類菜。” 薛蘭令便道:“穆常與你是推心置腹、生死相交的摯友?” 段翊霜道:“行走江湖都需要朋友,穆常和我,是共患難的伙伴,推心置腹的好友。” 薛蘭令又問:“那我算什么?” 段翊霜道:“你算什么?” 薛蘭令將白玉簫擱在桌上,眼底隱隱泛出點兒冰冷的笑意。 ——“是啊,我也與你共患難過,勉勉強強也推心置腹了幾回……我算什么呢?伙伴、朋友,好友、摯友——或知音知己?” 段翊霜怔了怔,搖首道:“我與你做不成朋友。” 薛蘭令道:“因為我曾是魔教教主?” 段翊霜道:“不,是我這樣的人,不配和你做朋友。” 對座靜了片刻。 薛蘭令的聲音輕輕,尾音略微揚起:“你這樣的人?” 段翊霜道:“善良的人。” 薛蘭令道:“哦?” 段翊霜道:“坦誠的人。” 薛蘭令笑道:“這是我說過的話?” 段翊霜道:“這也是每個人都說過的話。” 薛蘭令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只將半張似笑非笑的臉露在光里。 薛蘭令了然道:“段大俠的意思,是我與旁人一樣,毫無區別?” 段翊霜沒有說話。 薛蘭令卻也沒有因為他的默認而發火。 薛蘭令只道:“如此也不錯——我本就和天底下的俗人相同,從無任何不同之處。” 酒樓的第三層安靜得很。 窗外分明人來人往、接踵擦肩,可再高的吆喝聲,也高不過這重重高樓,躍不過這窗臺邊角。 這里安靜,靜到甚至能聽到呼吸的聲音。 那般低而啞的聲音落進了段翊霜的耳里。 像驚雷,更如狂風。 薛蘭令同他說:“所以你一定要記住,我是個怎樣的人。” ——若說他們是不歡而散,那只可說,他們之間還不能說散就散。 但行出酒樓時,薛蘭令的確未再與段翊霜說一句話。 段翊霜本就是很沉默的人。 他一直如此,從前甚至能一整天一整月的不說話。 如無必要,他絕不開口——以至于穆常曾取笑他,若是再不開口,無瑕劍就需改為無聲劍。 而現在,段翊霜又能像從前那樣不說話。 他很沉默,薛蘭令也沉默。 當兩個人都不愿意交談時,他們之間就會變得很疏離,很陌生。 哪怕并肩走著,也沒人會覺得他們在同路。 ——他們會很像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或許他們本就是素不相識。 他們萍水相逢而已,各自都有各自的秘密,彼此都藏著不可說的心事。 ——人都是有秘密的,人也有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 段翊霜清醒的知道,他和薛蘭令不是走一條路的人。 他們遲早會分道揚鑣。 兩個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薛蘭令忽然停了下來。 段翊霜也跟著他停下。 他們停在了天機樓的面前。 ——而之所以停下,是因為天機樓前,坐了一個人。 正當亭午,烈陽掛空,又熱又燙,影子都快要縮成一個小點。 那人一身青衣,頭戴文士巾,席地而坐,身邊擺滿了酒壇,看起來,就像個郁郁不得志的讀書人。 然而他背上背了把長劍。 他也坐在天機樓前。 ——通州九沐城里,以八大門派之一的斬月宮為主。 在這朝局動蕩的時候,州府官員形同虛設,江湖勢力大過一切。 斬月宮管轄著通州濮溪城內幾家大型產業,九沐城中更是建設著天機樓,為來往江湖人提供情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