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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翊霜只能坐在了桌旁。 他將劍放在桌上,發出一聲響。 他隔著擺在中間的一盞燈燭去看,看薛蘭令的神情,看薛蘭令昳麗的容顏。 大抵過了很久。 因為段翊霜覺得燈花越來越亮。 ——唯有夜色很深的時候,燈花才會更亮。 他想自己看得足夠久了。 已能將一番問話問得不太那么咄咄逼人。 段翊霜便問出了口:“樓鵲已為什么死了?” 薛蘭令道:“也許是仇家尋仇,也許是旁人所害……又有誰說,他不能是自我了斷的呢。” 段翊霜道:“你明知我問的并非是這個問題。” 薛蘭令淡笑反問:“那你想問什么問題?” 段翊霜道:“樓鵲已是不是被你所殺?” 薛蘭令道:“你為何會如此想?” 段翊霜道:“并非是我如此想,而是你,你是最后離開酒樓的人。” 薛蘭令道:“那若是我說,在我離開時樓鵲已還活著,你又會不會相信?” 段翊霜不答反問:“你相信你自己的說詞嗎?” 薛蘭令笑意漸深,慢道:“段大俠說得好有道理,確然,若是我聽到旁人這般解釋,定然會覺得他在說謊——畢竟這世間哪兒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可是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太多了,”薛蘭令的尾音一墜,“你說,我想要殺他,為何不在離城的時候,不在你們皆不知曉的時候,偏偏要挑在這種時候?” 段翊霜道:“樓鵲已非你所殺?” 薛蘭令道:“我為何要殺他?” 段翊霜一頓:“這正是我不明白的事情。” 薛蘭令道:“既不明白,又為什么偏要以為是我所殺?” 段翊霜道:“當真非你所為?” 薛蘭令越過木桌傾身而去,白玉簫抵在他唇上,有些微涼意。 薛蘭令笑道:“你為了外人這般質疑我,我是會傷心的。” 段翊霜眼神微動,他退后側首,避開了那支有些冰涼的玉簫。 他說:“我只是想要一個真相。” 薛蘭令道:“可你和他素昧平生,這不過是剛剛遇見。” 段翊霜道:“無論是否初見,只要我見到了,我就會想知道真相。” “什么事情你都會想要真相嗎?” “至少現在是這樣。” “那段大俠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可曾有過不明真相的時候?” 段翊霜眼簾低垂,靜了片刻,他道:“有一件事,我始終不知道為何。” 薛蘭令已收回了白玉簫,追問道:“那是什么?” 段翊霜道:“我為何會身中奇毒,是何人所下,又是因何而下。” 薛蘭令道:“這也是我不知道的問題。” 段翊霜道:“你也想知道?” 薛蘭令道:“因為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對你這樣的人下毒。” 段翊霜道:“我這樣的人?” 薛蘭令頷首道:“你這樣的人。” 段翊霜忽而很淺淡地笑了。 他笑得淡,聲音也輕:“我是怎樣的人?” 夜下更鼓敲了三響,雨聲漸息。 段翊霜的笑音似乎也和著雨聲漸消漸散了。 可他一句話落了下來,似輕若重。 薛蘭令道:“善良的人。” 段翊霜道:“幾乎人人都這樣說我。” 薛蘭令又道:“坦誠的人。” 段翊霜道:“他們亦如此評價我。” 薛蘭令便問:“那段大俠想聽我如何說?” 段翊霜回首看他,反問道:“薛教主又為何非要與旁人不同?” 薛蘭令道:“因為我不是旁人。” 段翊霜道:“可薛教主并不了解我。” 薛蘭令道:“這世上沒有什么人是一見面就會讀懂的。” 段翊霜道:“而這世上更只要沒有相遇就一定會讀懂的道理。” 他們的交鋒試探似乎就應該停在此處了。 停在彼此皆不靠近也不退讓的時候。 天底下的確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們誰也談不上有多了解對方,這并非是他們不夠真誠,而是想要了解何等之難。 ——難在哪里? ——難在心里! 如果心都不愿意去讀,那無論對方說什么、做什么,他們都不會懂! 唯有心看到了真誠,才能讀懂! 可他們兩個皆像沒有心的人。 ——心又在哪里? ——心或許死了,或許還活著,或許蒙著灰塵,或許躲在某個高高筑起石墻的角落。 它難以尋覓,它不易看清。 世上多少言語講說“人心難測”。 也許隔霧看花,正如隔燈看美人。 他們彼此相望,都看不透對方那張華美的皮囊下究竟是什么。 是一方深不見底的深淵,還是幽幽死寂的枯潭? ——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可這世上又有多少讓人觸摸不及、猜不完整的事情! 因而薛蘭令沒有讓這場交鋒停止! ——他沒有沉默。 ——他甚至還在笑。 那幅皮囊落在燈中,就像染了層輝光,鍍了層金邊一樣。 他在笑。 他青絲上的金羽,他眼下的淚痣,他白皙的肌膚,無一寸不在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