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件很簡單的寬松版兜帽衛衣，短發齊耳，發梢略有些弧度。

    此刻他正擋在自己的前面，背對著她，一人面對周遭密密麻麻擠來的機械異物。

    女人已經忘記了呼吸。

    她本不奢求能有人來救他們，但是現在卻有人出現了。

    小心點，小朋友不要被傷到。池遇說完，就動了起來。

    女人聞言，急忙將女兒緊緊地護在懷里。

    然后，她看見眼前的人身影快得像風，急速地掃蕩著朝她們涌來的機械異物。

    他的手不是手。

    明明看上去并未經任何改造，卻能和各種堅硬金屬物質抗衡，甚至直接碾碎它們。

    好硬核。

    他連槍都不用，這些玩意兒在它的手里跟綿綿羊似的。

    女人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池遇清理完一批機械異物，回到女人的身邊，她才終于回過神來。

    四周的機械異物似是產生了害怕情緒，在這一刻，竟然在往后退縮。

    不是說就連政府和集團都束手無策嗎？

    它們怎么會怕眼前這個少女。

    還有，女人低頭看著被池遇踩在腳下，變成稀爛的血rou金屬混合物，咽了咽口水，問：這是，死了么？

    池遇低頭看了眼，挪開腳說：是死了。

    女人瞬間驚呆，不是說，殺、殺不死么

    池遇抬頭望著她，平靜地說：我可以殺死。

    準確地說，不是殺死，是吃掉了。

    但不是用嘴巴吃。

    食異者也會進化。

    在進食了大量的機械異物后，池遇發現自己不需要再用曾經那么血腥的方式進食了。

    他能在觸碰到它們時，便能感受到它們的能量。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東西，說不大清楚。

    反正，池遇就是能感知到。

    女人震驚地盯著池遇，她的心里還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但是更多的，卻是一種看見希望的欣喜若狂。

    池遇不是很喜歡女人的這種目光。

    她把自己當成了什么？

    救世主么。

    池遇微微皺眉，轉移她注意力，說：你的胳膊感染了。

    女人的臉色剎那間慘白下來。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經不知何時沒有了知覺。

    女人沒工夫再去想大家有沒有救的問題。

    她猛地抬頭，緊緊地抓住池遇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小姐，求您行行好，能不能照顧我的女兒！

    她死不要緊。

    只要孩子活著就行，她如果能跟著眼前這個人，一定能很安全地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池遇抽出自己的手，說：我不喜歡帶孩子，你才是她的母親。更何況我已經救了你們一次，你不應該再得寸進尺。

    池遇眼神很澄澈，明明長著一張乖巧無害好說話的臉，說出口的話卻格外不近人情。

    女人的臉色越發慘白，唇瓣顫抖著說：我以為你是個好人。

    池遇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看著自己剛剛救下來的女人。

    也不是后悔。

    只是覺得，心情很復雜。

    最終，池遇看著她的手臂緩緩開口：如果你真的為你的女兒好，你現在砍了你的機械仿生臂，或許還不用被異病毒感染全身。除了你，沒人會無條件地保護她。

    手臂和腿，是性價比最高的改造部位。

    很多下層區窮人會選擇這兩個地方進行改造。

    這也算是一種幸運。

    至少他們，比那些只剩下腦子是自己的有錢人多了一條活路。

    女人抬頭盯著池遇，眼神中流露出一種難以說明的情緒，砍掉我的手

    這是她保護自己和孩子活到今天最大的依仗。

    失去了它，這世界上哪還有她母女二人活命的機會。

    選擇權在你。池遇不是很想繼續和她交談下去。

    女人面色變得糾結而掙扎。

    最終，她心一橫，撿起旁邊一塊廢棄的生銹的鐵片，狠狠地割開了自己的胳臂。

    鮮血瞬間四溢。

    她痛苦地呻/吟出聲。

    一直站在女人身后的小女孩兒看著這一切發生，臟兮兮的小臉蛋上，一雙眼睛頓時蓄滿淚水。

    但是她強咬著唇沒有哭出聲，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她的mama才不會變成怪物。

    女人忍疼拉住孩子，說：我們快走。

    趁著那人還沒有離開，她必須盡快離開這片可怕的區域。

    小女兒牽著mama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她扭頭看著池遇的背影，大聲地喊：謝謝小哥哥！

    聽見女兒稚嫩的聲音，女人感覺胳膊上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

    她是她的天使，是支撐她活下來的精神支柱。

    臉色慘白地牽著自己的孩子往前逃跑，女人啞著聲音低頭說：那是jiejie。

    不對，mama，那是個漂亮的小哥哥

    池遇站在原地。

    他扭頭，望著女孩兒被母親牽著逃離這里。

    他還是第一次被人一眼就認出了是個男孩子。

    與拓大廈。

    褚顏申正在培育基地中忙碌。

    他不再被要求學習各種家族企業管理的課程，爺爺給了他絕對的權限，并且投注了大量資金，扶持他的項目。

    他配備了十幾個助手。

    他們穿著白大褂，帶著手套，進行著數據的采樣和分析。

    他們每一個都比池遇專業，但是每一個又都不如池遇。

    而他的小嫩芽。

    褚顏申也終于搞清楚了它的品種正如池遇所期待的，它是一棵蘋果樹。

    這是一種能食用的水果。

    經過各種催熟手段和增長劑的作用，原本只有巴掌高的嫩芽已經成長為半人高的小樹。

    滴

    一陣短促的電子音響起。

    絕密的培育基地門緩緩打開，褚老爺子和管家從門外走了進來。

    現在的褚老爺子狀態十分好。

    頭發烏黑，面容年輕而富有彈性，他就像是一個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

    褚顏申看見他進來，恭敬地站在他的面前，低聲道：爺爺。

    褚老爺子嗯了一聲，走到那棵被精心呵護的蘋果樹錢，問：還需要多久才可以結果？

    褚顏申低頭在自己手中的虛擬電腦上計算，過了一會兒，他回答說：最快還需要三個月。

    太慢了。褚老爺子說，再快一些，一個月內讓它開花結果。

    褚顏申忍不住抬頭，可這已經是最快的生長速度，它太小了，不能再接受那么刺激的催生素。

    但我們堅持不了那么久。褚老爺子平靜地說，你們必須想辦法讓它盡快成熟，申申，我想你也不愿意看見十二區淪陷。

    褚顏申唇瓣微微顫動，他看著自己的爺爺，許久沒說出話來。

    這是自己的爺爺。

    盡管現在的他看上去，已經不像個慈祥的老人。

    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卻和自己距離那樣遙遠。

    他和他之間，曾也有過親情。

    但是現在似乎完全變成了上下級的關系。

    過了很久，褚顏申才緩緩開口：爺爺，違背自然規律，終究是要遭反噬的。

    褚顏申的這句話說得很輕，也不知道是在說人，還是在說樹。

    褚老爺子的動作一頓，卻沒再去看褚顏申，他帶著管家轉身離開了這里。

    等走到門口，褚老爺子的話輕飄飄地落入褚顏申的耳中

    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會換個有能力的人來接手這項成果。

    第33章 表白

    褚老爺子在說完這句話后, 頭也不回地離開培育基地。

    褚顏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只有拿著虛擬電腦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他的成果，已經被人視為己有。

    只不過褚顏申一向不是很喜歡將自己的情緒表現得那么明顯。

    他微微呼吸, 平復下內心的心情，收起手中虛擬電腦的投影, 轉身回到培育基地。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

    褚顏申回到家, 換下自己的工作服。

    不一會兒，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有人在外面說：小姐需要吃些東西么？

    褚顏申：不用謝謝。

    門外端著食物的人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褚顏申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

    褚顏申垂下眼睛, 不言不語。

    毫無疑問, 他回來之后, 爺爺對他更加的好。

    派給他的保鏢增加了不止一倍。在這么緊迫的局勢下，就連分發給他的食物，也比之前的質量和分量要高許多。

    但是這并不是對褚顏申的寵愛。

    他只是為了那棵樹。

    只不過現在，時間過去了這么久, 他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研究員應該已經把數據掌握得差不多了。

    所以, 爺爺今天才對他說出了那番話。

    褚顏申起身，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看著外面。

    他所處的位置很高，能將下面的世界一覽無余。

    房屋、高塔、廢墟各種各樣的建筑隱沒在寒季的雨水中, 變得模糊不清，虛無縹緲。

    只有一圈冷黑色的防護墻, 宛如監獄一樣將大廈圈起來。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囚鳥。

    他在里面，池遇在外面。

    褚顏申看著這個病態的世界，伸手按下戴在耳邊的微型通訊器, 撥通了那個熟記于心的號碼。

    喂？褚小姐。沙啞軟糯的聲音自通訊器的那頭傳來，褚小姐，你今天過得好嗎？

    褚小姐？

    我今天，很難過。

    池遇從垃圾場離開后，就回到了自己現在住的地方。

    這里是之前羅白弄出大爆炸的地方。

    它和東利區毗鄰，但防護墻的建立讓兩者的地理位置有了天壤之別。

    東利區位于安全區內。

    而這片大型廢棄工廠區，則位于安全區外。

    在一切都還未發生的時候，這里本就人煙稀少，經歷過那場攜帶病毒的爆炸后，便更沒人敢踏足這片區域。

    現在，只剩下許多受到感染的機械異物在這片區域游蕩。

    這個對別人而言，唯恐避之不及的厄難之地，在池遇的眼里卻是個十分適合他的宜居小鎮。

    這里滿地都是食物，還有遮風避雨的廢棄房屋可供他居住，不用付任何房租，也不用擔心受到土地持有者的驅逐。

    他選了一個相對而言沒那么破舊的磚房，在垃圾場撿到一些干凈的床墊和布料，給自己重新布置了一個溫馨的家。

    并且撿到了一個頭盔。

    池遇想辦法在頭盔上鉆了幾個洞，做成了簡陋的蓮蓬頭洗澡。

    衣食住行都不用擔心，除了偶爾屋頂漏雨，需要他修補外，池遇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池遇今天就是去找合適的材料補屋頂的。

    他的房子又漏雨了，把他的床都淋濕了一大片。

    池遇冒著雨來到二樓，把撿回來的塑料融化成液體涂在漏雨的部位，然后用塑料紙膜覆蓋在上面，再用轉頭壓在上面。

    剛做完這些下樓，擰開有些陳舊的水龍頭洗干凈手，池遇就接到了褚顏申的電話。

    平時褚顏申在工作結束后，會先收拾自己，然后躺在床上跟自己聊天。

    但是今天比較早。

    池遇把通訊器靠近耳朵，聽著那邊低沉帶著一點沙啞的聲音傾訴一天的生活，以及他所遭遇的不平：

    那是你送給我的蘋果樹，現在它已經和我一樣高了。

    其實我知道我回來會面臨什么，但是我沒想過他現在會變成這樣自從他換了那顆心臟。

    明明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但是我卻還不能走，我需要龐大的資金和精密的儀器，來進行我的培育論證

    我護不住自己，也護不住它。池遇對不起

    這不關你的事。池遇忍不住開口，哪怕隔著通訊器，池遇也能感受到此時的褚顏申有多么傷心難過。

    哪怕他在某一個領域天賦過人，他也依舊只是一個有些笨笨的單純富家小姐，

    他斗不過身居高位多年，有權有勢，并且在商界和政界摸爬滾打多年的褚老爺子。

    池遇放低了聲音，輕輕安慰褚顏申：褚小姐，請你不要亂想，好好睡一覺吧，等你睡醒起來，一切都會變得好的。

    嗯。那頭悶悶地應下。

    池遇也很難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有錢有權的人會動用金錢和權利，資源與物質全部傾斜。

    只要你身上還存在可剝奪的剩余價值，那么你的人生，你的成果，你的一切全都不屬于你。

    利益大于一切。

    就算褚顏申曾是他的親人。

    池遇偏頭，用肩膀和頭夾住通訊器。

    他把床上取下來的床單展開，掛在鐵絲上晾好，用輕松的語調轉移褚顏申的情緒。

    你知道嗎，我今天早上是被雨淋醒的。我一睜眼，就看見天花板上破了一個洞，我的臉上全是雨水，旁邊枕頭和床單都濕透了。幸好我還有其他的被單，不然今晚我就睡不好了。

    還有，我今天做了一件好事，我救了一個小女孩和她的母親。我沒有讓她們報答我，但是我不喜歡那個母親，她竟然想讓我以后負責照顧她的孩子。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通訊器那邊靜靜地聽著，不時傳來輕笑。

    池遇繼續說：我又長高了，褚小姐，我現在有一米六七了，你如果再見到我，一定會大吃一驚。

    是的，大吃一驚。

    他的性別已經沒有那么模糊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