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池遇頓了頓，認真地望著褚顏申說：您明白嗎？這個世界早就病了。

    所以我不能回去。褚顏申平靜地對池遇笑，他起身，取下放在柜子上的盆栽。

    過了這么多天，盆里的果核中子已經發芽，根系強健有力，深深扎根在土壤里，還在往下蔓延。

    原本的果核已經干癟，里面的營養成分正在被新生命攫取。

    褚顏申抬頭望著池遇，漂亮的臉上露出粲然的笑：我不能回去，我想治好世界的病。

    哪怕付出了很多，只能得到一點點的回報。

    但是只要這個世界能變好一點點，那么他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相信不止我一個人是這么想，一定還有很多人，在地球上的各個角落，為著我們共同的目標奮斗。

    褚顏申抱著自己的中子，彎眸對池遇說：我的第一任老師為此付出了一生，她沒能看到光明，卻依舊堅持到生命的終結。我比她幸運，至少我抓住了光。

    環寧大廈的頂層。

    巨大的階梯式會議堂內。

    政府高官、公司執權者所有十二區的管理層齊聚。

    環寧董事長和與拓董事長坐在最前面的主席臺。

    管家貼身陪同，站在褚老爺子的身邊。

    據說這是一場極其重要的會議，就連尚在恢復期的褚老爺子也被迫出席。

    褚老爺子說：你最好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如果待會你說不出什么有用的屁話，只是為了你下街區的拆遷問題，別怪我翻臉。

    環寧董事長比褚老爺子小幾歲，他改造得早，現在已經六十五歲，身體依舊硬朗。

    兩人算是戰略合作伙伴，共同出手打壓十二區其他公司集團，但又不完全友好。

    因為涉足的領域交集重合度高，也視互相為最強勁的競爭對手。

    聽見褚老爺子不太友善的話，環寧董事長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確實是為了下街區的拆遷和游行問題。不過你別急著翻臉，我沒有浪費你寶貴的治療和康復時間，如果不解決下街區這件事，你的心臟也別想能按時更換。

    褚老爺子神色微變：你這是什么意思？

    環寧集團董事長淡淡道：等待會會議開始，你就知道了。如果你要想先走，隨便你。

    說完，便閉目養神，不再多語。

    褚老爺子看著他，想他再說出些有意義的信息，但是他顯然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了。

    不過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眼下烏青很重，似乎最近正被什么煩心的事情折磨。

    兩人都是身居高位很久的人。

    向來知道在對手面前不能露出任何軟弱情緒的道理。

    但是現在，顯然困擾他的事，已經棘手得讓他顧不得這些了。

    管家微微鞠躬，輕聲詢問：董事長，我們是否回去？

    褚老爺子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選擇了妥協：等一會兒吧。吩咐醫生和護士，在會堂外面隨時待命。

    管家略點頭：是。

    六點整。

    會議開始。

    一直在閉目養神的環寧董事長終于睜開了眼睛，他站起身，走上講臺。

    今天叫大家來，是為了下街區的拆除問題。

    話一出口，下面的所有人都發出了不滿的議論聲。

    這是環寧集團自己的事情，他喊這么多人來，讓他們幫他解決？

    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也不多賣關子。不只是下街區要拆除，我建議與拓的三遷區，智堎的流民營一帶，還有政府管束的監獄區都要拆。

    不待被點名的集團和政府持反對意見發言，環寧董事長掃了眼眾人，繼續道：大家都知道六區已經淪陷，六區和十二區的所有水陸空通道網已經全部封鎖。但是這不足以引起十二區糧食缺乏的問題，因為所有區的糧食，一直都是來自一區。

    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震驚地問：一區也被那些東西占領了？

    難怪最近，來自一區的所有物流，全都延期未能抵達

    那倒不是。環寧董事長說。

    有人松了一口氣。

    一區一直是所有區最安全的中心地帶，所有資源集中的區域，也是地球上唯一還能生產糧食的地方。

    換言之，一區是全人類的農場。

    它若出事，人類滅絕是遲早的事情。

    但是環寧董事長的神色卻并沒有絲毫輕松的神色，他靜靜地看著眾人，說：一區沒有出事，但是它切斷了通往十二區的糧食供應。

    為什么？！

    一區為什么不對我們供應糧食？

    話說到這里，有人已經意識到了什么。

    褚老爺子也終于明白了，環寧董事長所說你的心臟也別想按時更換是什么意思。

    他的仿生心臟，也來自最好的一區。

    環寧董事長久經折磨的眼神浮現出nongnong的哀傷，沉重的聲音響徹會堂

    六區集團與政府未能將感染異物消滅。數百萬的機械異物從六區流竄出來。

    兩天前，十六區淪陷，與十六區毗鄰的十二區正在成為感染物大軍的下一個目標。

    不只是一區，接下來全球所有區會與我們斷交。我們將陷入孤境，沒有人能幫我們，我們必須自救了

    第30章 銀色心臟

    我們唯一能做的, 就是堅守住自己的安全區，再想辦法派人去外部尋找回糧食。

    十二區太大，將整座城市保護起來, 明顯是不現實的。所以我的想法是, 將圍繞著上層區大廈的區域全部拆除, 推平，驅逐暴動的底層人, 以最快的速度修筑起防御墻保護上層區

    環寧董事長的話緩慢而堅定。

    他說：下街區以及其他區塊進行拆除時，我希望所有集團都能出資出力。

    這一次, 再沒有人發出異議。

    當危機來臨的這一刻，在場的各位, 沒有一個人能置身事外。

    暴動結束得猝不及防。

    不過一天時間, 開著重裝坦克, 手持各類熱武器的雇傭軍人抵達下街區。

    槍聲、炮火和鮮血為九月的尾聲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所有的抵制者在天亮之前死去。

    許久之后，穿著厚厚防護服的雇傭軍人終于也敲開了池遇的家門。

    為首的人戴著一副古怪的面具，應該是對機械病毒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他的聲音經過特殊處理, 聽上去平靜無波且毫無感情。

    就像是一個負責執行任務的機器人一樣。

    跟在他身后的, 除了全副武裝的隊伍外, 還有碎樓機與巨大的碾車。

    離開這里。

    不是商量的語氣, 是命令。

    關于下街區強拆的文件是紅色的最高指令，褚顏申早就知道環宇不可能因為抗議停止。

    能在這里住兩天已經很滿足了。

    這時見他們上門趕人, 他也沒有做太多的掙扎，站在門口詢問：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收拾東西？

    如果要離開這里。

    他們最好是多帶一些御寒保暖的物品。

    否則到了夜晚, 溫度驟降, 他和池遇會很難捱過寒夜。

    離開這里，一刻也不能停留。那人槍口指著兩人，冷漠地繼續：如果每個人都要求給些時間收拾東西, 整個下街區何時才能拆除？現在，你們兩個立刻離開你們的房子，耽誤時間的話，一律按反抗拆遷分子處理。

    他看著神色平靜的兩個女孩，略帶施舍地說：況且，這里本來就是環寧集團的土地，讓你們住在這里幾十年已經是最大的恩賜。

    他將環寧塑造成了高高在上的上帝。

    仁慈和恩澤灑滿人間。

    褚顏申頭一次被槍頂著腦門說話，往常都是他頂著別人。

    但他不覺得害怕。

    他聽著這人高傲的發言，只覺得荒謬不已。

    整個下街區在武裝力量的鎮壓下，淪為一片墳場，斷肢殘腿遍地，血液染紅了土壤。

    異病毒的感染還在擴大，所有上層區來的人全部穿上了特殊的防護服，下層區的百姓們卻連最基本的生存空間都被剝奪。

    反抗者被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妥協的人卻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強制要求離開屋子。

    到最后，竟反倒還要感激他們的仁慈。

    感激他們大方地讓下層區的人們在這片區域生活了幾十年。

    理由是，土地本就是環寧集團的。

    可笑極了。

    褚顏申看過那么多的書，他卻從未在那本書上看見，土地自存在開始，就寫著為某某所有這段文字。

    平時，褚顏申從不多想這些深層次的東西。

    但是這一刻，資本露出的丑陋嘴臉，讓他再也沒辦法裝出什么都不懂的樣子。

    池遇說得對。

    這個世界早就已經病態了。

    手持槍械的那人略有些不耐煩，他橫掃過那么多的居民房，偶爾遇到不情不愿的居民，但等他掏槍時，所有人都臉色慘白地直接離開房子。

    根本不需要他浪費多少口舌。

    但面前這女人不止不害怕，眼神反而還帶點讓他不是很喜歡的深刻涵義。

    就好像，他在嘲諷自己的話說得不對。

    心里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負責人想，干脆打死他們了事得了。

    董事長說過，要不惜一切代價加快下街區的清掃進度。

    反正是不值錢的下層區人，死了也就死了。

    正當他準備扣動扳機時，手腕猛地傳來一陣錐心的痛楚。

    是一枚子彈穿透了他的手腕。

    他慘叫一聲，手無力地垂下。

    哐當一聲，槍/支落地。

    這一切來得猝不及防，跟在負責人身后的眾人立刻舉起了手中的槍，對準四周。

    誰！負責人額頭冒汗，憤怒地看向四周。

    什么鬼？這周圍竟然有狙擊手埋伏著。

    下層區怎么會有狙擊手這中東西？

    負責人臉色慘白，手指不住顫抖，鮮紅的血從他被洞穿的手腕一股股往外涌。

    看上去十分的凄慘嚇人。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科技感極強的銀色緊身衣的男人從暗處現了身。

    緊接著，十幾名潛伏者依次自四周各個角落露頭。

    他們的身上佩戴著與拓集團的標志，渾身上下裝備武裝到了牙齒。

    每一個都是肌rou虬結，能以一敵十的超強戰力。

    負責人看著他們，低喃道：與拓的人。

    那個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狙擊手一直沒有出現。

    他有預感，狙擊/槍的準星，到現在還瞄在自己的腦門上。

    顧及小命，負責人不敢輕舉妄動，他只能臉色陰晴不定問：你們什么意思？

    男人平靜地道：沒什么意思，保護我家大小姐。

    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

    負責人的心沉了下來，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

    他看見與拓的人站到了剛才那個讓自己感覺分外不爽的高挑女人的身邊。

    負責人陰沉著臉問：這是你們小姐？

    男人點頭：是的，只是出來體驗生活。卻沒想到您想要我們小姐的命。

    負責人的整個人不好了。

    有病嗎？這個女人。

    外面這么亂，不好好在上層安全區待著，出來體驗生活？

    因為她，自己被廢掉了一只手！

    雖然說他有錢可以接上一條更加完美的仿生臂。但是現在這個情況，誰都知道不改造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身上多一點機械零件，那就是要多一分受到感染的危機！

    似乎是看出了那負責人內心所想，身穿銀色緊身制服的男人微笑著說：幸好我們的狙擊手速度夠快，否則您失去的也許就不單單是一只手了。

    手沒了可以再接，命沒了，可就續不起來了。

    負責人防護面具下的臉陰沉極了。

    他捏住自己滴血的手腕，看了眼與拓眾人以及站在眾人身后的褚顏申和池遇，擠出一個皮笑rou不笑的表情：既然是與拓的小姐，那么請隨意。您們擁有足夠的時間收拾東西。

    說完，帶著身后的隊伍前往下一個目標。

    他沒有時間去處理手上傷勢，今晚必須要將所有房屋摧毀推平。

    等到環寧的人離開。

    為首男人才轉身面對褚顏申，微微低頭行禮：小姐，董事長吩咐我們暗中保護您，因為目前發生了意料之外的危機，董事長讓我們接您回去。

    褚顏申看著他們，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池遇，去收拾下東西。

    與拓大廈的高層。

    褚老爺子躺在病床上。

    他的心臟已經衰竭到不能再繼續負荷身體機能的運作。

    而那枚來自一區的新心臟，已經不可能送達。

    他睜大眼睛，躺在床上。

    雪白的天花板似乎變成了一片幻境，幻境中，死神正緩緩朝他走來。

    其實，在將褚顏申接過來的時候。

    他的生命就已經臨近終結。

    與拓需要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經過許久的交涉，褚顏申才來到了十二區，而不是聽從祖母的安排前往一區。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接受生老病死了。

    然而直到死亡真正來臨的這一刻，褚老爺子才驚恐地發現原來他竟如此害怕死亡。

    害怕到，只要能讓他延續生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任何

    管家安靜地陪在他的身旁，伸手握住褚老爺子蒼老的手，依舊保持著優雅、文質彬彬的模樣。

    他平靜地說：董事長，請您再堅持一下。我替您尋到了新的仿生心臟。

    旁邊的儀器顯示屏上，各項數據開始異常。

    褚老爺子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短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