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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域神州道 第39節

    “爵士大人!阿達里爵士大人!”指揮官只能聲嘶力竭地對著遠處的高樓大叫,期望那一位北方軍團中資格最老的老人在這時候能拿出他該有的威懾力,至少是表明一下他應有的態度,但是這遠遠看去,那位老人依然是端坐在那里動也不動。

    實際上,矮人和復仇教徒圍攏的包圍圈早就越過了阿達里老爵士所在的建筑,下面的矮人也有不少抬頭上望看到了這位老爵士的。不少矮人看著他的時候目露兇光,口里低聲咒罵著。這位手上有過不少矮人鮮血的軍團老兵,顯然在矮人中的知名度并不低。但這些矮人也很有默契地并沒有去招惹他的意思,最多看上兩眼就繞過了老爵士所在的建筑。

    “爵士大人肯定是被那個法師cao控了!那個小個子法師肯定是和這些矮人,這些西方人邪教徒勾結在一起的!”

    “誰有辦法,你們這些法師,誰還有解除法術一類的奧術?快把爵士大人叫醒過來啊!現在只有靠爵士大人了!”

    “沒用的!那個小個子法師肯定是有所準備的!”

    不只是駐地指揮官,慌亂中的北方軍團士兵們,下層軍官們還有法師們,現在都殷切地期盼著老爵士能過來打破這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困境。只是和他們的期望相悖,老爵士依然還是端坐在高處俯瞰著這邊,似乎什么都沒有看到,什么反應也沒有。

    不用說,幾乎所有人都把原因歸咎于那個同樣是來歷神秘的小個子法師身上,直到現在,那個曾經用飛行術讓所有人都明白他來歷不凡的小個子法師依然蜷縮在老爵士高大身軀的陰影中,看起來確實是一副幕后黑手的模樣。

    不過在一片嘈雜慌亂甚至癲狂中,駐地指揮官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繼續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慌中,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樣忽然呆滯了起來,一言不發地把目光從遠處老爵士身上拉回來,重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然后眼神中的恐懼味道越來越濃。

    “安靜。”

    大祭司仇先生忽然開口了。只是一個很簡單的詞語,就讓喧鬧無比的場面當真的立刻就安靜了下來。他那一聲的語氣好像很平淡,聲音也并不刺耳,卻好像在當場的每個人心底和腦海中同時猛擊了一下,即便是那些最為恐慌最為歇斯底里,已經開始像女人一樣尖叫哭泣的年輕士兵,也被震得有些發蒙,停下了尖叫哭聲。

    “對于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你們用不著奇怪,北方軍團的諸位朋友們。這都是必然的,注定的,早就計劃好了的。當你們做下那些罪孽,埋下那些仇恨的種子的時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結果。”大祭司淡淡的聲音在每一個人的耳朵深處響起,就好像一個不那么親密的朋友在耳邊低語。“這些商人,這些財貨,甚至于這些幫忙的矮人朋友,都不是今天的主角。你們才是。你們所以為的計劃,安排在這里的一場劫掠,不過都是為了將你們聚集到這里來的附屬布置而已。”

    北方軍團的士兵,軍官,法師們都面面相覷,一時間不大能理會這個邪教大祭司所說的話。而只有站立在魔像上的駐地指揮官依然神情呆滯,只有一身的肥rou抖動得越來越厲害。

    一個復仇教徒忽然越眾而出,走進了包圍圈中,徑直對著指揮官所在的魔像走去。

    這個復仇教徒臉上帶著的面具頗為精致,雕琢的手法工藝甚至還遠超大祭司臉上的那一塊,只是那種莫名地震撼人心的詭異氣息淡了許多,而這個復仇教徒身上的衣著也干凈整潔中帶著些奢華,和其他復仇教徒的臟亂簡陋不大一樣。他旁若無人地行走在北方軍團士兵當中,好像周圍密密麻麻的人群不過都是空氣,而還在震驚和慌亂迷茫中不能自拔的士兵軍官們也不敢阻攔,甚至擋在他前面的還紛紛自己朝兩旁讓開出一條路來。

    徑直走到了指揮官的魔像前,這個復仇教徒伸手取下了面具,露出的是一張年近半百的神州族裔男子的臉。男子抬頭上望,看著死死瞪著他的駐地指揮官長長地噓出一口氣,面露微笑,神情滄桑淡然中帶著玩味和回憶,還夾雜著其他什么難以言說的東西,像是對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說:“好久不見,小詹姆士先生。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沒想到過我們還會有見面的一天吧?但是我可是一直盼望著這天,等著這個機會,等了足足二十八年零七個月。”

    “張……張……你是張……”指揮官指著下面那個中年男子,手抖得像是得了二十八年的肌rou痙攣癥,瞪大的雙眼中滿是血絲。他另一只手下意識地從腰間掏摸出一塊雞腿,抖著塞了幾下才塞進嘴里,剛剛咬了幾下,又嘔的一聲把之前吃的一起全吐了出來。

    第六十四章

    “二十八年前,當我在托博拉城外的路邊看到你的時候,你正在一具淺淺掩埋的尸體旁一邊哭著一邊啃一塊發霉的救濟黑面包。我問你是怎么回事,你說你哥哥為了把這塊面包讓給你和人爭斗中被打死了。在那人與人之間多是欺詐強奪的饑荒年代,還能有這樣動人的兄弟之情,我當時真的是很感動,所以我在知道你曾是北方軍團的子弟兵之后,就讓你加入我們家的雇傭守衛中去,即便當時你整個人看起來不過三四十斤重,只是比皮包骨頭好上一點,也許連一只地精都打不過……”

    神州族裔的中年男子已經重新把那一張木質面具戴在了頭上,眼眶的空洞后面一雙眼睛很仔細很用心地打量著面前起碼有一百五十斤重的駐地指揮官,好像要努力將之和他印象中多年之前那個只有三十來斤重的少年聯系起來,他的聲音平和而帶著回憶特有的悠遠,好像真的只是在復述一段自己快要忘記的回憶。

    “……當時我和我父親都在等著你的好消息,畢竟雖然價格低了一點,甚至還虧了本,但是能和北方軍團搭上關系,建立真正的商貿往來,那對我們家族,對整個西方人族裔來說都是一件影響深遠的好事。但是沒想到你帶回來的卻是一整隊的正規軍,原來你們連那一點點讓我們虧本的價錢都不想出,也根本不考慮長遠的利益,只是想把我們那一次的財貨一口氣全部吞下……真是貪婪得近乎愚蠢啊。”

    “可惜,即便是再愚蠢,正規軍人畢竟還是軍人,而且你們還有十多具魔像和幾個戰斗法師,我們自己的護衛和請來的雇傭軍在這樣的對手面前不堪一擊。我現在也能清楚記得,我父親被一個投擲魔像扔出來的石球砸中,四分五裂的情形,那鮮血迎頭澆在我的臉上,那溫度我現在都好像還能感受得到,那觸感好像一直持續到今天……我運氣好,被裹在死人堆里躺了一整天之后才慢慢醒過來。足足花了三天,靠著身上的一點干糧和水才回到最近的庇護所,然后是兩個月才恢復過來。只不過當我回到奧斯星城把發生的一切告訴其他人,準備帶人找你報仇的時候,聽說你已經因為一次剿匪的功勛被重新收進北方軍團,成為一個小隊長了。”

    “……無論是什么樣的理由,一群夾雜在各個勢力之間努力求生的西方人,都沒有能力去報復一個北方軍團的正式軍官。于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反反復復地回想你這個人,想你的性格想你的秉性,想你為什么要那樣做。反復的回味中我明白過來,你那個哥哥應當是被你殺了吧?就為了那一塊摻了木屑的救濟黑面包?不過你既然都能狠心殺了他,為什么又還要哭呢?還有,為什么還要花力氣去埋葬他呢?割下他的rou來吃,不是比那一塊救濟面包好吃多了?”

    駐地指揮官小詹姆士先生沒辦法回答。他現在早已經從魔像上被拽了下來扔在碎石地上,巨大的恐懼像是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捏住他的胃,明明之前吃下的熏rou雞腿全都嘔吐干凈了,他還是在不自禁地努力嘔出一些顏色古怪的液體。

    周圍所有的北方軍團的人全都已經被制服了。在數百個矮人戰士面前,失去了魔像和戰斗法師的奧術支持的士兵們并不比一群rou雞更有反抗力和斗志,那些剛才用來捆綁矮人的皮帶繩索全部用在了他們自己的身上。不少人嚇得瑟瑟發抖,不少人在開口求饒,只是旁邊的矮人和復仇教徒們并不怎么理會,一些矮人對著那些嚎哭求饒聲太大的俘虜拳打腳踢。

    嘴里的脂肪香味早已經被胃液和膽汁的酸澀代替。雖然胖得就像一只豬,但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駐地指揮官的頭腦遠比很多人都聰明得多。他非常肯定非常確信他無論回不回答,怎么樣回答,他都只有死路一條。中年男子的問話根本就不是想得到什么回答,那不過是一種數十年積怨的宣泄,一種復仇之前的儀式。

    “這些年我想盡一切辦法去提升我們家族的人脈和地位,只是希望能有一天能不用在乎北方軍團的報復,堂堂正正地報仇。為此我不顧其他人的反對,不惜花費上十倍百倍的代價讓所有有希望的年輕人,包括我自己去學習奧術。但是很可惜,即便是我們展現出不遜色于你們的天賦和才智,在你們很多歐羅人眼中也是和其他蠻族一樣的低等民族,可以想盡辦法來欺壓侮辱。你們相互之間勾心斗角,面對我們的時候反而合力齊心。這些年你帶領人來搜刮走的財富有多少?被你們害死的神州人有多少你可還記得么……幸好,這樣的日子已經不長了。就在今天,你曾經犯下的罪孽和仇恨,在公正和復仇的名義下,將用你的鮮血和生命來償還。”

    像是誦念禱詞吟唱詩句一樣的聲音中,中年男子臉上的面具也散發出一陣陣和大祭司臉上面具相同的味道,而且似乎和大祭司臉上面具隱隱有了什么共鳴和溝通,一種一看之下就能讓人生出凄厲,痛苦,憤怒,殺意等等感覺的詭異氣息開始在上面蔓延。

    “這把劍是當年我父親贈送給我防身的,我一直戴在身上,就是等著用來割開你的喉嚨,剖出你的心臟。”男子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老舊的短劍,一步一步地朝著癱坐在地上的指揮官走來。

    “等一等,他是我的,我說過,我要把他身上的肥rou一塊一塊地擰下來。”金石首領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盯著地上的指揮官嘿嘿陰笑,那浸透了金屬色血液的臉看起來更像是一尊魔像而不是生靈血rou,但又遠比任何魔像都要猙獰。

    默然了一陣,中年男子點頭:“那是個好辦法,不過最后的幾刀必須由我來。”

    “沒問題。”金石首領咧了咧嘴,銀光閃閃的口中發出熏人的腥臭。

    極度的恐懼好像突破了心中某個界限,地上的指揮官發出一聲絕望的怒吼一下跳了起來,手中的戒指閃出奧術的光芒。戒指附近的空氣微微扭曲,然后沿著一個錐形朝前面的中年人飛速擴散開去。

    純以奧術物資和道具來說,從帝國時代茍延殘喘至今的北方軍團甚至占據了西海岸的一半以上,中級以上的軍官都會有幾個用以防身的奧術道具。這個戒指中存儲的是三環奧術“震蕩沖擊”,對于生命體有絕大的殺傷力,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就算是幾個身強體壯的矮人也要被震得七竅噴血半死不活。如果目標只是一個體質普通的正常人,一秒數十次的強烈震蕩足以將人體變作一個裝滿了血rou泥漿的皮囊口袋。

    但是就在指揮官手上戒指發出光芒的時候,中年人也飛快地低聲吟念了幾個音節,一個無形的屏障就在他身周生出,那奧術扭曲的波動擴散到屏障上就消散不見了,只剩微微的余波讓中年人身上的衣服抖動了一下。

    “你看,是吧。我這半路才開始,東拼西湊才學來的奧術水平,也并不比你們北方軍團所謂帝國正統奧術教程訓練出的戰斗法師差吧?”中年男子攤了攤手,然后又是以極短的音調念出兩個音節,一陣細微的風聲之后,指揮官的手腕就無聲無息地掉落下來。又再過了一兩秒鐘,動脈中的血液才和指揮官的慘叫一起開始四處噴灑。

    “我非常討厭奧術。”金石首領臉上的筋rou扭成一個好像是笑容的猙獰表情。“所以看見這些使用奧術的家伙被奧術宰殺,也是非常愉快。”

    中年男子不再言語,做了一個接下來就交給你的手勢之后就朝旁退開。然后一瘸一拐的金石首領獰笑著朝指揮官走了過去。

    握著噴灑著鮮血的斷手,指揮官眼淚鼻涕在臉上糊成了一片,哭得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無助,他都沒有再看面前步步逼近的矮人,只是望著遠處的老爵士發出最后的哭號:“為什么?爵士大人,為什么要這樣?”

    這哭號沒有得到回應,阿達里爵士還是那樣泥塑木雕一樣的端坐在那里。就連那些被捆綁的其他北方軍團的士兵軍官也都沒有再向這個老人哀嚎求助,在他們眼中老爵士肯定是已經被那個法師或者是邪教徒用什么辦法cao控了,而他們也并沒有聽出指揮官這聲哭號里的真正意思。

    老爵士自己當然是聽出來了。他知道這個看似癡肥,其實精明的中層軍官已經察覺到了這一切都和自己脫不開關系。這并不奇怪,整個北方軍團中想要來這次這個“油水豐富”的任務中來摻一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分吃肥rou的好買賣,最后誰能進來當然是靠著各自的運作和付出的利益交換,而當這根本只是一個很有針對性的險惡陷阱的時候,還能將他們這些人“挑選”出來加入的,必定只有極少數的軍團高層。這個時候很反常地出現在現場,還能和邪教徒和矮人們秋毫無犯的他,簡直是對自己幕后黑手的身份不打自招。

    不過這又如何。

    遠處碎石地上的指揮官已經開始在矮人首領的手下開始血rou模糊地翻滾慘嚎,俘虜中的嘔吐聲求饒聲哭泣聲此起彼伏,但老爵士看出去的眼神依然是淡然而漠然,甚至有些不耐。數十年的戎馬廝殺,比這殘酷血腥的場面他也看得太多了。如果說北方軍團是一枚曾經光輝閃耀的勛章,那眼前這些士兵和軍官不過就是勛章上的銹跡和污漬,他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令北方軍團,令軍人這個稱謂蒙塵蒙羞。這里的每一個軍官,每一個士兵手上都沾有無辜平民的血,而幸存者或者受害者的親人就都在那群邪教徒中間。他按照復仇教徒提供的名單,耗費他在軍團高層中最后的人脈和威望,將這些敗類都調動到這里讓他們復仇,不過就像是搓掉那枚勛章上的些許污漬和銹跡一樣,不會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而這不過是另一個更大,更宏偉的計劃中的小小一步罷了。強忍著頸椎上的刺骨疼痛,還有過度透支精神帶來的虛弱感,老爵士的背依然挺得筆直。他自己很清楚,奧術戰甲帶來的透支對他這原本就缺乏維護,過度老朽的身軀是雪上加霜,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他必須要撐住。他現在可不是單純是為了看那焚毀所有污漬的火焰而坐在這里的,肩膀上那個重擔并不讓他覺得有絲毫累,只有一種久違了的充實感和力量感。

    “爵士大人,我已經都看過了,沒有問題。那些西方人應該沒有膽量,也不大可能有能力在這上面搞鬼。”在老爵士身后的陰影中,復興會的女法師終于完成了她的準備工作,一陣很細微,但是又極為深邃的奧術波動漸漸隱去。

    “那就好。”老爵士緩緩點了點頭。

    “那么……之后的事,就拜托您了。您的身體……還能堅持么?”女法師的聲音帶著深深的自責。如果不是她之前的判斷失誤,老爵士的身體絕不會透支得如此厲害。

    “你放心,我撐得住。”老爵士的手握了握插在面前的刀柄,依然很有力。雖然連他自己都能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的腐朽的老人味,但是他相信對一個肩負著重要使命的“那么……接下來就等著那些西方人了……一群愚蠢的野蠻人……”女法師看向遠處充斥著血腥和悲號的沙地,又看了看站立在不遠處的大祭司,還有他腳下的風吟秋,微微后退了一點,往老爵士的陰影中藏得更深了。

    滿地的鮮血中,指揮官小詹姆士先生已經不成人型。如果非得要說“體型”這個概念的話,看起來比他之前的瘦小了足足兩圈,周圍的地上全是從他身上扯下的黃白色的脂肪和肥rou。所以當中年男子手持短劍朝他的胸口插下的時候,他那還沒有完全崩潰的眼神是充滿了輕松和渴望的。不過中年男子沒有多理會他的感受,只是鄭重其事地如他之前所說的一樣,一劍剖開了指揮官的胸口,再一劍斬下了他的頭。

    “你割得太快了,我覺得他還能再撐一會。”金石首領滿臉滿身的血污,好像一只剛從人肚子里鉆出來的巨大老鼠,對于中年男子的舉動有些不滿,小而漆黑的眼睛閃著不算友好的光芒瞪著他。

    “已經夠了。”中年男子嘆了口氣,也沒解釋是什么夠了。他用雙手從血泊中拿起了指揮官的腦袋,那張滿是肥rou的臉算是為數不多的還算完整的地方,還在從頸脖處不斷流淌的血液好像受到了一股莫名力量的吸引,紛紛在半空中飛舞起來附著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具之上,不過幾個呼吸之后,那一張面具就已經鮮血淋漓。而那一種和大祭司頭上的面具遙相呼應的詭異氣息也漸漸平淡了下來,卻不是消散,而好像是被這層鮮血凝固,穩定,收斂了起來。

    中年男子將指揮官的頭顱收入一個口袋中系在腰間,然后走到了大祭司仇斷面前,雙手取下了滿是鮮血的面具,捧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送上:“大祭司,我的仇已經報了。”

    “是的,我看到了。”大祭司的聲音沉悶而悠遠,好像是從地底深淵中傳來的。他確實一直目不轉睛,全神貫注地看著中年男子的舉動。他伸出雙手,同樣鄭重地接過了那一張鮮血淋漓的面具,上面的鮮血好像完全被面具所吸引住了一樣,只是在面具上緩緩流淌,一滴也沒有滴落下來。

    “心中的憤怒和冤屈,只有仇人的鮮血和生命才能稍稍撫平。如果這世界本沒有公平,那么就用我的手和刀來鑄就公平。”

    隨著大祭司的低語吟唱,他手中的木質面具化作細碎的粉末落下,而附著在上面的鮮血則化作一片紅色的霧氣升騰而上,朝他臉上帶著的那個面具飄去,最后完全融入其中。

    “心中的憤怒和冤屈,只有仇人的鮮血和生命才能稍稍撫平。如果這世界本沒有公平,那么就用我的手和刀來鑄就公平。”中年人重復了一次大祭司剛才的低語,然后才轉身離去。

    在目睹他們長官的下場之后,俘虜們的精神基本上都已經崩潰,哀嚎聲,哭泣聲,叫罵聲,還有瘋癲后的大笑交織在一起,加上刺鼻的血腥味和不少俘虜失禁后的臭味,這一片大戰后的廢墟仿佛真的就是個巨大而詭異的邪教祭壇,靜靜等待著吞噬更多的血rou和生命。

    回到復仇教徒隊列中的中年男子面目一片平靜。他顯然并非是普通教徒,而是其中的僅次于大祭司的首領人物,在他的指揮下,很快地就有復仇教徒排出次序在俘虜中辨認自己的仇人,然后拉出來扔到剛才指揮官被斬首的碎石地上。

    周圍的矮人有些四處去搜尋戰利品,有些則拿出麥酒來席地而坐大口喝著,一邊叫罵一邊嘲笑北方軍團的俘虜們,大都是一副看熱鬧的架勢。怒風氏族為首的三個矮人首領找到了滿身鮮血的金石首領,開始商議一些似乎關于分贓的細節,不時傳來爭吵聲。

    一片忙碌喧鬧中,只有大祭司靜靜地站在原地,好像是一尊矗立山頂的神像,俯瞰著周圍眾生。

    “那就是你設下的禱詞和儀軌?”

    在大祭司腳下的地上,風吟秋吃力地笑了笑,問。

    “如何?以你曾經道門第一人親傳弟子的眼光來看,是不是太過簡陋了?”大祭司依然站的筆直,連眼神都沒有底下看來一眼。他很清楚這個故友身上的力量,但他同樣也對自己的拳頭有足夠的信心。

    “心誠,意正,則可通神。無所謂繁簡。”風吟秋咳了一小口血。震得他重傷的拳勁已經消散,但那一道洶涌澎湃凝練至極的拳意卻還深埋在他體內,將龐大勃然的生機都完全壓制。“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你這樣做錯了。神道之路絕不是這樣走的。”

    “你看著便知道了。”大祭司還是連視線也不移動一下。

    “如果你是要和那些歐羅人合作的話,你最好小心些。一群居心叵測行事極端的歐羅法師,不可能會真的幫助神州族裔。”

    “你看著便知道了。”大祭司還是那一句。頓了頓之后他忽然又開口解釋:“我從沒奢求過他們會幫助我們,這不過是交易。沒有人會背叛自己的利益。”

    第六十五章

    加上散布在外圍警戒的士兵和軍官,北方軍團一共三百四十八人,全部一個不留地被矮人和復仇教徒們捕獲,俘虜了。這原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針對他們的陷阱,連兩個矮人氏族之間仇怨都被用來當迷惑他們的煙霧,在兩個貌似合作的盟友甚至背后的自己人的聯手安排算計之下,他們當然沒有半點僥幸的機會。他們就像是農夫飼養的羊羔一樣,毫無戒備地在安排下自動走到了為他們準備好的屠刀和餐盤面前。

    甚至他們之前為了防止泄密,將自己特別安排在這里把一些讓商隊放松警惕的妓女、乞丐和吟游詩人全都抓起來滅了口,也只是幫矮人和復仇教徒減輕了負擔,讓他們不用為此分心,可以集中全部精力來把他們一網打盡,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迄今為止最大的意外,只不過是在之前的沖突中,有近十個士兵被殺,二三十個士兵輕重傷而已,還遠遠比不上矮人的傷亡。除卻那些死去的,但凡是還有口氣在的都被抓了過來,在和他們有仇的復仇教徒面前被一一陳述罪狀,念誦復仇的禱詞之后被斬下首級。

    即便只是很簡單的儀軌和禱詞,但足足三百多人還是讓整個儀式變得很漫長,一直持續到了入夜之后。復仇教徒們搜羅出北方軍團的物資,點燃出數個巨大的火堆和上百個的油脂火把,將這一片血腥之地照得亮如白晝。

    儀式還是逐漸地進行到了尾聲,足足三百多人的鮮血將碎石地徹底浸透,尸首和斬下的頭顱像是祭品一樣地堆積碼好,只有少數教徒像最開始那個中年男子那樣選擇把頭顱帶走。到了這最后階段,北方軍團的俘虜們多半都已經徹底崩潰,除了一些瘋癲了的能語無倫次的說幾句笑兩聲,基本上都是全身癱軟不聲不響地被拖出了一刀宰掉。

    一連好幾個小時的殺戮,連在一旁觀看等待的矮人們都開始顯得疲倦了,有些蜷縮在不遠處的建筑里打起盹來,有些專注于去到處搜刮北方軍團的物資和錢財。而數百名復仇教徒卻一絲疲態都沒有,從始至終都全神貫注地投入到復仇儀式當中去。不純粹地只是因為仇恨,那些手刃了仇人的教徒并沒有松懈下來,他們的精神都已經融入了整個儀式一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之后的過程,似乎每一個教徒都在相互之間分享本屬于一個人的復仇。

    這片血腥碎石地的最中央,復仇神教的大祭司仇斷無疑就是這場儀式的焦點。隨著大祭司不斷收下教徒們復仇之后用仇人之血浸泡的面具,然后面具本身在他手中崩碎湮滅,仇人的血液揮發蒸騰,那一股復仇的信念,復仇之后的滿足,似乎也全都融進了他頭上的面具之中。他本人和那面具上散發出的詭異氣息也越來越濃厚,越來越深遠。

    終于,最后一個北方軍團的俘虜士兵在哀嚎哭泣中被砍下了頭顱,一個被這士兵強暴并殺死了女兒的老者教徒老淚縱橫地取下了鮮血淋漓的面具,交給了大祭司。和之前的一樣,面具粉碎,血氣和完結了的仇恨一起升華融入到大祭司臉上的面具中去。

    就像完成了一個神秘不可知但確實存在的回路一樣,大祭司身上的那種詭異深遠猙獰的味道忽然之間濃重了許多倍,四周火光的搖曳照耀下,仿佛一個突如其來出現的魔神,吞吐著不屬于這世間的猙獰氣息。

    遠處那些原本懶懶散散的矮人像是被扎到了屁股的兔子一樣跳起來,議論紛紛朝這里張望,有些頭腦不靈的還拿著武器咆哮,這股氣息讓他們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和不安。而四周的復仇教徒全都跪倒在地,額頭深深地放在血泊浸泡的碎石上,全心全意全神貫注地拜服在那股和自己的仇恨,自己的行為,自己的心意,自己本身都緊密相連的氣息當中。

    “大祭司先生,你準備好了么?”斯蒂芬妮走了過來,不過只到二三十米之外就遠遠地站住。那股氣息同樣也讓她感覺到極不舒服,而且作為法師,她更能感覺得到這周圍已經被人的意志所扭曲了的世界法則。這附近所有人,所有生靈的憤怒,受傷害之后的反擊本能都會極大的加強,甚至他們的復仇行為本身也會更有力,刺出的武器咬出的爪牙就算力道一樣破壞性也會更大,甚至運氣更好,更容易命中也更容易致命。

    不同于奧術通過魔網作用的那種暫時性淺表層次的扭曲,而是在更加深邃的深層,而且似乎有漸漸穩固,永久化的傾向。這就是次級神域的雛形。匯集起來的欲望,信念,秉承這種信念的行為對物質世界的改變相融合,濃烈到了足夠的地步之后,開始反向地對世界法則產生影響。

    這就是人最不可思議,最有別于其他野獸的地方。不管看起來如何的平凡,如何庸俗愚蠢,每一個人的靈魂本質都與世界最深處的奧秘隱隱相連。這就是每一個生命系奧術學徒都需要知道的第一個原則,從廣義上來說,甚至是整個奧術施法體系,整個魔網鑄造的理論基礎。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種情況的斯蒂芬妮在深深嘆服之余,也重新明白了這點。

    不過只憑眼前這樣的程度,要想真正塑造出一個次級神靈還是差得遠,最多只是開啟了一道門,離真正的終點還有著相當遙遠的距離。

    好在還有無所不能的奧術可以彌補這個距離。

    面對女法師的詢問,大祭司沉默不語,好像在仔細體悟感覺現在的這種狀態,半晌之后才開口回答:“你覺得,現在這樣足夠了么?成功的幾率是多少?”

    “由我來開啟,肯定要比你麾下的那位張先生來開啟的成功幾率要高得多。”斯蒂芬妮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個中年西方族裔男子,他是現在唯一一個沒有跪下沉浸在儀式中的復仇教徒,身份不同是一方面,顯然是有比參加儀式更大的作用。雖然早知道這些西方人邪教徒中有能使用奧術的人,這個中年西方人的奧術運用水準還是讓她微微吃驚。不過也僅此而已,野路子的刻苦鍛煉得來的最多是技巧上的熟能生巧,深厚的基本功和學術理論還是要靠著正統的傳承才能積累下來的。

    “不過我也不能給你肯定的答復,說成功率一定是多少。”雖然知道這個時候應該盡量給對方信心,但作為一個研發部精英的嚴謹本能,斯蒂芬妮還是用很客觀的角度來陳述。

    “次級神靈的誕生就算是在帝國時代也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我更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奧術。雖然已經經過了我們會長的精心簡化,奧術的效果應該可以保證,但你這里的儀式只是基本上達到了要求,所以還是有一定的不確定性。”

    “我明白,還是積累得不夠,是么。”沉吟了一會,大祭司點了點頭。“如果能再等幾年,或者這次的用以祭典的仇人能再多一點,把握自然能再大一點……不過我已經沒時間了,現在這個機會就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你們也知道……”

    “是,換做是其他時候,你可找不到人來替你執行這個奧術。這畢竟是一件相當有風險的行為,不止是執行這個奧術本身,還有日后會面對各大神殿的麻煩……沒有哪一個高階法師會愿意的。”斯蒂芬妮看了一眼大祭司腳下的那個閉著眼動彈不得的西方人。她當然不會說這同樣是她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能借助這個大祭司把這個目標抓住了。否則照之前交戰的過程來看,就憑自己是無論如何都難以辦到的,說不定要請兩位副會長大人動手。

    “是。”大祭司的聲音越發低沉了,也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那么我們就開始吧。”

    “等一等,等一等,我的朋友。我聽到你們的談話了,剛好我有一個很好的建議。”

    金石首領那既尖細又沙啞又口音古怪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這個依然一身血,不過從通紅的鮮血干涸成了褐色的血跡,像是巨型粗壯版食人鼠一樣的矮人就走了過來。他有些彎曲的手臂已經恢復正常了,行走之間也不再一瘸一拐,怒風氏族的矮人祭司用神術給他治療過了,同系元素神術之間的回復效果遠比單純的血rou治愈要好得多。

    “這里的氣味真是非常好,這是復仇的氣味。”金石首領聳動著鼻子,同樣是神職者,他在這方面的感知比單純的奧術法師還要敏銳多了。“我剛才聽到了,你們需要更多的復仇,是嗎?這里馬上就有啊。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需要特定的儀式了,只要是復仇就可以了,是吧?”

    斯蒂芬妮沒出聲,連看都不看這個散發著暴戾和邪惡氣息的矮人。大祭司點頭很簡單地回答:“是。”

    “非常好,這里可還有大把的復仇呢。”金石首領嘿嘿一笑,狠狠地盯著地上大祭司腳下的風吟秋。“比如這個人,殺了我很多同胞,黑石氏族的兩位祭司都是被他殺掉的。之前還用幻術迷惑我,然后用祭司老頭的石頭砸傷我,我有足夠的理由向他報仇。”

    “這人不行。他是這位法師預定的‘貨物’。”大祭司直接拒絕了,又補充了一下:“價值一百八十萬奧金,還有一個我無法拒絕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