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走,下山。” ——“師哥!!!” 任憑顧清池怔立身后再是聲嘶力竭肝腸寸斷的嘶吼,那抹決然身形終是,不再回頭。 孽緣結孽果,可若那果子是甜的,食之回甘,好像便也心滿意足了。 一席煙衣于山頂孤佇,衣袂翩躚獵獵作響,日暈在身上描了圈氤氳的金邊,道不盡二十余年間歲月流年,浮世清歡。 他回頭看向銅鼎內高香幽幽香火不竭,白綾條搖蕭瑟乘風。 這終日縈繞灰煙清香的幽靜虔憫處,這曾稱之為家的地方。 又怎忍心因我一人受凡世侵擾。 至此苦澀一笑,再看腳下藏于秋山云霧中蜿蜒連綿,不見盡頭的長階。 九百九十九階,是他一禮三叩,一步一拜,三步一叩,不曾馬虎敷衍,亦不懈怠草率的,付盡心血而行的路。 一路從日出霜寒到日懸中天,艾葉默然跟在身旁為他掌傘成蔭,也將他這一跪一叩的身影刻進骨髓。 膝間滲出的血打濕厚重衣襟,額前也早已紅腫磨破,顧望舒再是不動聲色,抵不住的是他這大病初愈氣血為虛,又整夜浸寒未進滴水的孱弱, 數到過半便已經有些氣弱浮虛,青階發滑,還是在倒退時不小心一腳踩空,狠狠摔在階上! 艾葉把險些呼出的驚叫堵在喉嚨,急忙伸手去扶,又在觸及他胳膊的前一瞬看他冷漠蹙眉起身,硬撐著連吭聲都沒有。 不由默默收了手,只再將日光為他擋的仔細幾分。 艾葉知道他性子里的那般執拗要強,定是厭惡至極此刻任何人施以的援手。 但看似沉默的妖實則早已將一切埋進眼里,顧望舒此時所蒙的冤,所受的苦,被那些所謂“正道之人”逼得如此無境絕路,逼到為護師門叛師離索,逼到這般耗盡心神的叩跪。 逐一奉還便是。 - 此時山下早已海海聚了眾人,神霄宗宗主胡甫一義正辭嚴位于茫不見尾的百人最前, 身側佩劍訕笑蘇東衡,今日可是以為自家奴討命復仇為由而到的。 再向一旁悠然自得喂鶴人蕭鶴升,雅正不言岐山法門云即墨,甚至是上次舉棋不定、獨善其身并未到場的嶼山宗楊夫人。 “幾個時辰了!他清虛觀掌事的代觀主看樣子也是個不明事理,定要包庇同門的!讓我們這么多晚輩在這兒等這么久?再半個時辰,若是還不交人,那就休怪我們仁至義盡沖山奪人!” 真是難得云集法門眾高修長者,又可笑是他們不為降妖除魔或為救世,竟只是千里迢迢趕過來, 要一個無故背上千人罪責,無辜之人的命。 少年握緊手中劍,青白道袍揮灑自在。 “我師哥才不是那樣的人!” 顧莫心中緊張倒沒退卻,更向前幾步。 “艾葉兄也不是你們口中那般血屠絕惡之妖,雖是不盡人性,但斷不會害無辜人!無論誤會與否,或者只是想讓我師哥做這個擔罪的人,顧莫今日都不會這么輕易讓諸位先輩踏進山門!” “混小子哪里輪得到你教訓我們!” 胡甫一氣得鼻眼歪斜,大罵出聲:“顧老祖師知道他徒弟都是一窩氣的狼狽為jian嗎!唯一一個明事理的被那妖人害死了,怎個個不僅不氣反倒沆瀣一氣?” “難不成顧老祖師平日里就是這般教育你們的!” “不準你如此污蔑家師!”顧莫自是氣不過,沖動舉劍直指胡甫一鼻尖。 哪知旁邊悠然撫鶴的蕭鶴升只一瞥眼拂塵一指,直掀強風將他擊退出去! “少年,守禮些。” 蕭鶴升這一擊看起來雖異常隨意,飄飄浮浮軟軟綿綿,但合太極之勢絕對能要了個沒根骨的人本條命去。 好歹顧莫算是勤于修煉,胸口火燎似的疼得要命,強咽下喉中痛聲,撐劍而立再緩緩站起。 他早也知道自己定不是這群人的對手,畢竟全是最負盛名的正派宗師—— 至少能為二師哥贏些時間出來。 “胡宗主,少與他糾纏。這小子多半是在拖延時間,他們這么大一個觀,總不至只有這么一個出入口。” 楊夫人挽袖陰陽怪氣道來,嶼山宗一向看不慣清虛觀清高無為亦不結盟的做派,端得好像個什么山居隱士臥虎藏龍似的,實則還不是今日這般成了眾矢之的,著實有種墻倒眾人推的笑話。 “呵。是又怎樣?事到如今你們除了蓄意攻我清虛觀山門,擾神明安寧,哪還有別的打算?” 顧莫一根筋的性子卻是將頑固展現得淋漓盡致,一往直前臨危不懼的少年勢在視死如歸。 “山門在此,但諸位先輩想過,便要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胡甫一捋起長髯,再瞇眼時已經染了不耐煩。 “顧莫,你師父顧老祖師在我們眾人間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一生育人無數,設鎮妖塔也是造福萬民,理當與其座下弟子一道深受敬重,威望素著,也是為何當時你大師兄僅一紙書信便請動我們四大法門中三家皆不遲懷疑前往益州相助的理由!” 他在嗤笑道:“可眼下你若質疑這般阻攔,怕是要徹底毀了你們這幾十年清譽。” “哼,少與他們廢話,即然妖人在此,闖他便是!反正若是如您所說,一個是重傷在身的將死之人,一個妖力散盡的修形大妖,豈不是探囊取物,還給他們什么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