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艾葉一顫,眼中惶恐極了。 “你不是才從益州逃出來,我怎能帶你回去。” “所以……”艾葉小聲道:“你就要把我丟了。” “何言棄你?”顧望舒聲調突然抬高, “只是讓你將本想做的做了,好能回到真正屬于你的地方——大妖比神,定有人將你當神供過,你有自己的臣民,有自己的寒峰峻嶺,有家人和領土,而不是因為被困在這窮酸地兒,受人誹議。” “我等你回來就是!”艾葉嗓音變得焦慮: “你昏了三個多月我都有好好等你醒了,有什么不能等的!再者我不是說過,說我這沒什么特長,,就是活得特長!等人絕對在行!” “艾葉!”顧望舒怒聲將其打斷: “聽話!我說了我若不在,這觀中便無人護得了你,也無人壓得住你的本性,萬一再有像夢貘一類的來尋事……” “我做不到了。” 艾葉盯著密不透風的窗紙,思量許久才抬手指向窗外,屋瓦連綿之后,是清虛觀陣八卦魚眼位的奪目高塔。 “鎮妖塔,我就是想去那兒的。”艾葉低垂著頭,聲音堵在胸前躊躇著,囫圇著,猶豫很久,才發得出聲音。 “如你所說,想要我命的妖太多,沒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反正心如死灰,倒不如茍且躲在里面活著。” 顧望舒未曾想他如此做答:“你知道那個地方有進無出,方死方休?何談躲——” “有人會來的。”艾葉弱如蠅聲:“我不能說,說了你會厭我。” 顧望舒是個聰明人。鎮壓塔踩八卦魚眼而建,便是集了清虛觀命脈于一點,后山石母為力,因此受神脈壓得天下妖邪。 但也不是沒有破的方法。 假若真有一股力量可破神脈,更盛神力,強破鎮妖塔的同時,石母之力反噬,整個清虛觀會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他艾葉沒那個本事。顧望舒暗想起他隱隱提過的那位兄長。 假若為妖子之一,那破塔一說便是輕而易舉。 所以他最初的打算,便是要這清虛觀為他成祭。 “對不起。”艾葉的聲音越來越小:“對不起。” “你有什么對不起的,千年之身豈愿毀于一旦,誰人不想活命。”顧望舒道: “反正于大妖而言凡人不過螻蟻,死不足惜。我倒要謝你一開始沒有做出那樣的選擇。” 艾葉眼中這才閃了些光出來:“我好好等你,我聽話,不惹事,就待在家里不會亂跑!” “假如你的目的真的只是進鎮妖塔,我首先不會讓你去。雖是陋屋寒舍,也總比那鬼地方要強,只是。” 他捏了捏艾葉勁健膀側,拍了一拍。 “此去一別,期限不明。” “平安就好。” —— 顧望舒走的那天,陰雪連綿的日子,難得放了晴。 正值臘月三十,清虛觀上下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溢出紅裱,已經有按耐不住的小道童天剛亮便在院里放起炮竹, 火房院的馬車一直沒停,一車車的拉著為年夜飯置辦的食材年貨。 各處歡歡陶陶,其樂融融,一年僅此一次的盛會,是誰不滿心期待。 此般歡愉,卻沒有他一個。 顧清池老早便候在山門,看顧望舒騎著青騅馬,一手撐著傘,只帶了少許盤纏包袱,艾葉在前面替他牽著馬走。 他不想這大好佳節里興師動眾的叫人夾道送別,擾了別人過節的興致,反正也喜清凈。 顧望舒從馬上彎下腰來貼上艾葉的額頭,玩笑似的威脅低語道: “我不在這兒,你若是敢欺負清池莫兒,或是又像上次那樣無緣無故發脾氣傷人,我饒不了你。” 艾葉笑道:“寄人籬下,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顧清池多少不舍的拍了拍馬首,他這一走,觀里能掌事的便真只剩自己。 “師哥,確定不吃了年夜飯再走?” “不團圓,吃個什么勁兒。走了。” 顧望舒駕起馬韁,長吁過后,將一切聲勢浩大的隆重付之身后。 快馬裂風在耳邊穿過猛烈風聲蓋過心頭千思萬緒。 他聽到身后清虛觀內臨近午膳時分,火房部燃起熱烈炮竹,驅邪迎新為意。 這場聲勢浩大的慶典。 從來都未曾屬于過他。 顧望舒下山第一日,曾去花滿樓探查影門一派去向。 可惜影門一向行影無蹤,難以追尋,加之前些日花滿樓莫名受了風雪災,痕跡皆被掩蓋,無功而返。 第三日,途徑隴州,天降大雪封路,車馬難行,迫不得已尋得座當地舊觀一宿。 破觀年久失修,早就沒了人住,香爐內凍滿冰,連墻角蛛網都結了霜。 空氣中粘著陰濕氣息,草棚破損處漏下的雪落了供臺滿桌。 借燭光籠罩看得清觀里供的是個兇神惡煞的高大木制武神像,手持木牌,上面的字已經被水浸腐爛模糊。 特別是一尊破敗血色赤面,涂紅黑畫彩,獠牙尖利的神像,四處倒掛著不知何時落成的亂鳥窩。 往頭頂看去,塌了一半的屋頂上仍有密密麻麻的懸刻小鬼吊在半空,一個個面目猙獰痛苦,壓得人幾乎喘不上氣。 不少天神像確實以丑惡面貌為設,有驅邪護法之用,但修得這般恐怖,別說是鬼煞了,怕是連人都要嚇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