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就像有些往事,有些故人,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釋懷了,無關緊要了,算了。 其實只是如血色覆于皚皚白雪之下,未曾消失,扎根深處。 一旦喚醒,那一條條盤延的根便會毫不留情的肆意生長,蕓蕓不息,在血rou中刺出一道道裂口,千瘡百孔,永不停歇,致死方休。 怎會不認得。 影門劍派蘇東衡。 艾葉兩步跑到顧望舒身邊,極小聲地問:“誰啊,認識?” 顧望舒玉睫開合,不動聲色道:“一位舊相識。” 男人聽了“介紹”,眉眼里泛出喜意,爽朗大笑著闊步過去,竟抬手放到顧望舒頭頂揉了起來。 他身量高大,比顧望舒高出了小半個頭,姿勢顯得自然。 反倒是艾葉立在旁邊,張嘴啊了啊,滿臉震驚。 他……他顧望舒給人摸了頭? 摸頭? 還!沒!躲! 且不說有多反常,他的頭連我…我都沒摸過啊!!! “小阿舒,多年未見,一晃都生得這么高了,差點把你蘇大哥比下去。” 蘇東衡微微俯身,仔仔細細端詳著顧望舒的眉眼,目光中范了些與外表不太相符的溫柔。 顧望舒頷著眼眸,既未再躲閃,又未顯出半點久別重逢的欣喜,單單站著給人端詳,唯獨呼吸越發急促,胸口隔著厚重的衣服料子,能看到細微顫抖地起伏。 艾葉在旁邊瞧著,動物的直覺讓他覺得這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太一般,不是什么單純兄弟情誼——但倒也也不像曖昧關系。 空氣中靜謐流淌著的詭異氛圍一如暴雪前低壓難奈,平靜之必定是狂風大作,磐石般咻地壓在胸口。 艾葉捶了捶胸口,有什么火辣辣地燒灼著胃腹,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就是堵得他喘不上氣,酸楚難耐,連換了幾個姿勢別扭著站,仍舊左右不是。 他斜眼看了看顧望舒。不知怎的,直覺讓他覺得好像此時的顧望舒與自己感受無二,真心并非像他表面流露著的這般舒適。 艾葉從后頭小心揪了片兒顧望舒的袖子,扽了幾下,沒有反應。 “盟主!”雪霧中再鉆出幾個劍尖上滴血的劍客,齊刷刷地跪地道:“沒有活口了,屋里的孩子也咽了氣。” “倒也好事。”蘇東衡視線仍在顧望舒身上,只點頭道:“否則孤苦伶仃長大,這輩子不知遭什么苦難蜚語。” “盟主?”顧望舒眼皮一跳,愕聲道。 “你該不會以為我還是那影門劍派大弟子啊。”蘇東衡笑道:“春秋十載,怕是停滯于原地不前的只有你一個。” “那可不是!”地上跪的其一劍客抬臉傲然道:“掌門前些日子南山會劍,被一眾推舉成劍宗盟主,這不才得機會四處云游問候,正到了清虛觀。” “行了,少吹捧我。”蘇東衡擺手道:“傳消息出去,白云村村民遭驅魂散蠱毒成活尸害人,我影門劍派行俠仗義拔刀相助,已屠盡活尸。順帶派人追查這失傳已久的驅魂散,究竟來源何處。” “但說你——”蘇東衡星目一轉,落到顧望舒手中劍上,抿唇笑道:“劍法使得如何了?” 顧望舒手腕一抖,迅速將桂魄收回傘內。 “那可要恭喜您了,劍宗盟主。”顧望舒轉開話題,并未作答。 影門劍派以“劍法無蹤,弒影為意”為基創建的影門七劍,花式繁復,劍若出鞘,刀刀致命,見血封喉。 出手之狠,毫無憐憫到令人發指。 想把這七劍練得游刃皆虛,爐火純青,御劍之人必要麻木不仁,無情無義方為基本。他蘇東衡看似一身的大義凌然,卻靠這手劍法贏得劍宗盟主之位,可想而知。 江湖事頗為復雜,并非修道之人通曉的。但知這世間太多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往往仗著張朗俊的臉,就能得到世人更多信賴。 “風雪太大,蘇盟主不如早些與我回觀一避。” 蘇東衡眼角掠過瞬異色,隨機哈哈大笑,自然而然攔上顧望舒肩頭道:“蘇盟主?怎得這般疏遠了。” 顧望舒定定不動,肩上的手臂仿佛困住腳的咒,胃里一陣寒噤的翻涌,這也讓艾葉看向他的目光愈發不善—— 他不知當下的自己在艾葉眼中早就成了只向來不吠不善的野烈性犬,有天忽地反常在某人面前夾起尾巴,趴著耳朵翻了身子,露出肚皮隨人摸。 可那并非順從認主的意思,也可能是恐懼,是示弱。 顧望舒死死攥著手,緊得指甲嵌進掌心生疼,關節發白,胸前起伏也越來越激烈。 他終歸會敗在大雪夜中,不由己隨人邁出的步伐,就像是十年前大雪封山的夜,那間縈繞著濃烈的檀香霧氣的偏房。 深邃的眸子里透出儀式感般懇求的目光,和按在肩頭上的那一雙寬大有力的雙手。 觸感格外真切。 被慌亂掩蓋的記憶,像是在命運洪荒中兵荒馬亂中地匆匆丟下包袱,逃難的流民。 【所以,到底是什么樣子啊。】 【給大哥看一眼,就看一眼。】 顧望舒慌忙閤眼,試圖阻止重新拼接組合的記憶碎片,怎奈事與愿違,越是深入。 畫面更是失控的越發清晰。 恍惚間有人握住了他正攥緊到哆嗦的手,往回一帶——便輕易離了搭在肩上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