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可這才,這才…… “——轟隆!” 晴空一道悶雷破天而過,震天撼地。無論是山下圍觀的,或是掌刑臺上護著法的人,皆大驚失色詫然望天。 分明剛剛還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此時不知何來一片滾滾黑云正壓于山頭,遮天蔽日。 不出片刻,暴雨傾天而下! 仲秋天未涼,竟是一場冰雨,以水潑下,落地成冰。 “你這是在找死!”顧長卿驚雷掩蓋,于眾目睽睽之下破口大罵。 “求死是嗎,逼我殺你!” 冰涼的雨落在身上,陽光帶來的灼痛感漸漸消散。 冰雨肆虐到激起漣漪,顧望舒耳邊嗡嗡作響,心頭隨凄風苦雨一并轉涼,緊接著劇烈陣痛,發酸,撕裂似的絞纏難受。 他恍惚間明白,或許自己早就該死在二十年前的泥涂地里。 世俗從未偏袒過自己一次。就像是暴雪夜被棄在山門外的開始,注定一生孑然,帶著被排擠的冤屈命運,爛死在個沒人的角落。 方才平息因相貌引起的、永無止境的民憤與偏見。 無人愿意聽我辯解。他驀地冷笑,正如現在眾人只見得天上的破洞,便要我以死謝罪,卻沒一人關心那破洞因何而生。 就好像他們眼中只看得見一個天生銀絲白發,瞳色妃紅的怪人。 于是一切依常人解釋不了的過錯,災難,都出自于我的不詳,是我的錯。 這場雨啊,雨啊。 竟成了第一個偏袒我的。 顧望舒咧開嘴角,露出個無聲的慘笑。 一口皓齒被鮮血浸得猩紅,粘稠的血混著津液止不住地往外滴淌,喘息著強擠出兩個字: “傻 子。” “天怒……天怒!這是天怒啊!”人群中不知是誰先怪叫著大喊一聲,各處呆滯秩序瞬間混亂起來,人們開始驚叫,奔跑,逃散,仿佛神懲將至。 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雨打斷本是井然的刑,恐懼感在含著血腥味的空氣下被無限放大。 四大法門中內有膽大的上前請道:“顧師兄,何來秋降冰雨,雷打秋,定是天怒!不如姑且將罪人先放下來,有什么大罪秋后再算,反正也已經挨了這么多—— “都給我閉嘴!” 顧長卿手中銷魂鞭憑空一抽,空氣破裂之巨響震懾得一群混亂眾人頓時安靜,一個個睜著惶恐不安的眼,又不敢再出聲。 “誰再喊一聲,我就把他拉上來也受一鞭試試!反正銷魂鞭在我手里,不差多上一鞭!” 顧長卿把一身怒火撒向腳下千人: “我顧長卿審自己的師弟,自家之事,還輪不到老天來插這一腳!” 他在這山之上氣涌如山般怒吼,而后毫不留情的鼓足力氣對著顧望舒又施一鞭。 這一鞭甩得狠,引得顧望舒整個人往前踉蹌一步,又被鐵鎖擒住雙臂勒緊,只從口中涌出更多的血來。 “咳…………” “好啊。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成全。” 握鞭的手緊了幾分,用力到指節間咯咯作響。 再一聲驚雷撼地炸響,銀電映得人面煞白。 “別……聽了……。” 顧望舒幾近力竭,含糊不清呢喃出聲。 “傻子……別聽了。” “莫再白費力氣。” …… 不是無法強行催動妖力嗎,你如何引出這么一場大雨。 耳邊再次呼嘯著傳來鞭響,大抵是顧長卿已經知道自己再沒有歇息恢復氣力的能力,一鞭又一鞭的間隔都短了起來。 冰雨苦寒滲骨,長鞭裂空的每一聲,都像在催命。 罷了。 反正從踏上這登山之路開始,就沒想過回頭。 ———— 半月后。 近些日子接連著都是陰雨天,到了今日竟飄起了些許雪花,算算時日也快到小雪了。 顧清池在觀上監學,束著個描金蓮花冠,頗有些少年觀主的韻味。 自從重陽過后老祖師閉關,沒過多日一封快馬告急書信又把顧長卿召回了益州,信里傳的事情好像還不簡單,被他把觀里使得上的除妖高修都帶了去,清虛觀掌事的任務自然落在了他身上。 鐘聲三過,他起身看了外面的天,雖然飄了雪卻還是夾著雨的,回身對整理書簡的小弟子們囑咐了句:“帶好傘,外面雨涼,當心傷寒。” 眾人應了聲是,紛紛行了禮退下。顧清池隨后獨自走到門前,目送完這些人,便負手賞起這場初雪來。 天還未涼,雪根本站不住,未等落在草木上,早化成了水和雨融了去,遠山繚繞著云霧朦朧一片,看來想觀雪的話,現在還不是時機。 他在里邊站了半天,遙遙的看到個半大少年手里撐著把傘,腰間蹀躞上掛垂著銅錢盤鞭飛劍一類雜碎小物,胸前還掛了面黃銅法鏡,頭頂高馬尾一顛一顛走過來。 身后不遠跟著個手拿搖扇,明眸皓齒的白發妖。 畫面莫名有些可愛。 他往前一步,拱手道:“艾葉兄平安歸來。” “我明明走在前頭的,師哥也不與我打個招呼。”顧莫收傘一頭插進屋檐下去,擠著顧清池埋怨。 艾葉緩步跟在后頭,馬上就要數九的天還單著個花白的素花錦袍,一頭濃密細軟的長發披在身上像身裘子一樣,淋著雨沒打傘,奇怪的是身上好像也沒濕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