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希家拔出那把短劍，拿餐巾擦干凈后放在灶臺上。米迦木然轉(zhuǎn)身，帶他來到這里的刺客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倒斃了，好像神下了一道旨意，他的生機(jī)便在一瞬間斷送。

    一個穿著寬松黑袍的白發(fā)男孩從黑暗中走來。他和西希家的面貌相似，但紅眼睛不像西希家那樣混沌、溫暖，像無風(fēng)的室內(nèi)的燭光那樣清澈缺少感情。

    亞倫遞給他一杯摻了蜂蜜的溫水。他的手上還沾著西希家的血，接過陶土杯的時候指尖和亞倫的碰在一起。

    米迦從沒有吃過蜂蜜，也沒有喝過這樣干凈的水。他幾乎要感到愧疚了。

    西希家洗凈了手，又蹲下來，像剛才那樣笑著問他：

    “我想你一定餓了。面包很快就好，你想要黃油還是果醬？雖然都不會很多，但——”

    “我的熏rou分給你。”亞倫平靜地開口，好像什么事都跟他沒有關(guān)系，“我吃過午飯了。等會兒我再去找找，也許倉庫里還有孩子的衣服。”

    米迦聽不懂西奈語，但他聽懂了他們說的話。

    當(dāng)天晚上，米迦受洗成為了一名太陽神的信徒。

    他沒有聽過任何典籍，不明白任何教義，但他知道，西希家和亞倫也知道，他仰望圣座時，心里熊熊燃燒的就是信仰和熱忱，還有愛。他比任何讀書識字的拉比都真誠，因?yàn)樗粺o所知、一無所有，能奉獻(xiàn)給神的就是自己的全部，從卑賤的rou身到無知的靈魂。

    太陽神密特拉如此愛他，為他降下了西希家和亞倫，他便用自己所有和未來的一切作為回報(bào)。

    沒過多久，一個清晨禮拜結(jié)束后，他們在餐桌上禱告完畢，西希家對他和亞倫說：

    “戰(zhàn)爭要開始了。”

    亞倫愕然抬頭，又面無表情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米迦正在往面包上抹黃油，比起果醬，他更喜歡黃油順滑的口感，那和烤過的面包最相配了；他以前吃的都是無酵餅。面包是用粗糙的混合谷物烤的，無酵餅是耶布斯人能給出的最精細(xì)的小麥粉，可面包是熱的，還有黃油和果醬。

    聞言，他認(rèn)真地說：“戰(zhàn)爭從來都沒有停止過，西希家。”

    他的西奈語還不是很熟練。亞倫照例把自己的熏rou分給他一半，低頭默默地吃起了面包和浮著碎末的茶。

    西希家沒有帶他們走，而是叫亞倫好好照顧米迦，把他們留在了后方。

    是亞倫先參與到戰(zhàn)爭中去的，他那張嚴(yán)肅古板的臉上沒有一點(diǎn)表情，揮劍殺死了一個突破防線的諾倫士兵。米迦卻竟然吐了出來，亞倫就站在他身邊，任憑他抓著自己的手，就像他從募款箱里拿錢出去玩、受罰的時候西希家放縱他抓著自己的手耍賴一樣。

    “戰(zhàn)爭會結(jié)束的。”等米迦哭完，亞倫說，“人們會吃飽，穿暖，像我們一樣。”

    “什么時候呢？”

    亞倫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們贏下這場戰(zhàn)爭的時候。”

    “怎么樣才算贏呢？”米迦茫然地問，“戰(zhàn)爭是我們發(fā)起的，對不對？”

    亞倫想了想，搖了搖頭：“也許是這樣。可是米迦，如果世上都是善人，諾倫和伊里斯愿意善待父神的百姓，人人誠心向善，不去逼迫祂的神父和修女，哪怕烈陽城我們也可以拱手相讓。”

    米迦有些虛弱地問：“所以，我們是為了保護(hù)像西希家那樣的神父嗎？”

    亞倫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說：“是為了保護(hù)像你這樣的笨蛋。”

    米迦撇撇嘴，沒有抗議。亞倫牽著他的手，去跟阿諾德醫(yī)生討了一塊糖吃。亞倫照例把自己的那份分給他一半，夜晚像一具圣徒的尸體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他身邊的木板上。

    營地里有個叫伊莎貝拉的小修女，和米迦一樣由于長期營養(yǎng)不良而個子瘦小，看起來年紀(jì)相仿。她總是跟阿諾德醫(yī)生待在一起，笑得乖巧又充滿憧憬，但是有一回，米迦跟她一起去森林里撿柴禾，她用劈柴的斧頭砍斷了一名間諜的腿，在對方倒下的時候砍斷了他的脖子。她在小溪里洗澡，下游就是營地取水的地方；米迦在一邊守著她的長槍和他的短劍，還有今晚做飯需要的柴禾。

    戰(zhàn)線不斷推進(jìn)，他們也逐漸長大了。亞倫的左臂上多了一條銅蛇，米迦在生死關(guān)頭拔出了火焰劍；伊莎貝拉將不知道哪里來的鐮刀藏在他們的帳篷里，有時候來不及去取，也不愿意叫阿諾德發(fā)現(xiàn)。伊莎貝拉的劍術(shù)很差，有一回因此受了傷，亞倫就板著臉說：我要告訴阿諾德。如果他因?yàn)橐话盐淦饔憛捘悖褪莻€壞人。

    米迦攔住了伊莎貝拉。后來，伊莎貝拉開始帶著鐮刀行動，阿諾德·愛德華茲也沒有改變對她的態(tài)度，硬要說的話也該是更好了才對。伊莎貝拉在前線是和米迦、亞倫一樣殘酷的戰(zhàn)士，可米迦知道，她在無事可做的時候流露出的憂郁和恐懼跟殺人無關(guān)，但他也實(shí)在不知道為什么。

    那是一個眾神通過人類博弈、在人前顯跡的瘋狂的時代。如果沒有足夠的糧食繞過群山，就斬?cái)嗌矫}。如果沒有足夠的船只橫渡海洋，就劈開大海。有一千人擋在前面，就殺掉一千人。有一萬人阻攔，就砍掉一萬人的頭。在那之后，有公義的冠冕為他存留。每一次在不同的戰(zhàn)場重逢，西希家會痛苦地親吻他的額頭，他會高興地跳起來掛在西希家的脖子上親吻他的臉頰。

    西希家愛他，亞倫愛他，伊莎貝拉也愛他，他還認(rèn)識了約書亞、戴維、瑪利亞和亞娜，最寵愛他的是把他帶回教會的太陽神密特拉。因此，祂向他求救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響應(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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