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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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又是嘆了聲氣,抬頭又見一人:老爺。 段德業在幾輛馬車上簡單掃了一眼:都收拾好了? 方才明目張膽在管家面前嘲笑一番的府內小廝甚至都沒有再出現了,其余小廝最后進出一兩回,基本是將三人的行頭都搬上了馬車。 數十年來,段德業得過的賞賜多如牛毛,丞相府的地窖幾度滿溢,這會兒卻只剩了兩馬車的物件。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輛空馬車供人乘坐,段德業簡單看過一眼,問:府里還有馬車嗎。 這 管家答得磕磕絆絆,于是段德業很快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說:老夫知道了。 他沉吟不語,再次撩開車簾看了兩眼,片刻后道:把這里夫人的東西都勻到另外兩輛馬車上去吧,老夫一個人坐這輛就好。 老爺阿爹! 除去一些段夫人的衣物,這輛馬車上就只剩下了段德業自己的物品。段德業沒理會妻女的勸阻,只沖秦管家道:還不快去。 管家苦著臉誒的一聲,只得轉身照做。 上元佳節,永安大街上早已紛紛掛起燈籠支起攤,孩童們捏著爹娘給的幾文銅錢,不顧身后的呼喚,一路小跑去了賣糖人的攤前。 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有三輛馬車走出了城門,也鮮少會有百姓意識到,曾經的大寧丞相已然離開長安。 他們大多只會從說書人口中或茶樓的雜談中得知,段府原先那外姓女婿將于上元后不久被處刑,而那位相爺則在前不久主動引咎辭官,告老還鄉。 至于隨之而來的其他流言,例如段相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例如二皇子曾在大殿上不計前嫌替段相說情,又例如圣上重情,念及段相曾輔佐兩朝君王才準他攜妻女還鄉 來源已無處可循,至于信與不信,就只有自由心證了。 京郊馳道上車馬如織,載著一個個奔赴回家的旅人,三輛馬車只能緩緩前行,好一會兒踏上回鄉的山路,這才逐漸加快了速度。 段德業一個人坐在最后方的一輛馬車上,閉目養神,身體隨著車廂的顛簸左右晃動。漸漸地,馬車外就幾乎沒了嘈雜凌亂的馬蹄聲響,剩下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音變得格外響亮。 也不知就這么走了多久,驀地,馬車上空似有禽鳥飛過,傳來嘎的一聲響。 吁! 車夫猛然拉住韁繩,兩匹馬匹先后發出嘶鳴,吃痛抬起前腿,車廂內壘起的幾個箱子在晃動中轟然倒下。 段德業一手撐住車壁,默不作聲。 馬車正好停在山路上的一個轉角處,車廂外,車夫牽著韁繩的手正在劇烈顫抖,他幾乎要說不出話了,只能兩眼瞪著面前突然出現的一個蒙面黑衣男子,唇間囁嚅出聲:你你你你是 最后的一個誰字還沒出口,黑衣男子已然閃至他身側,往他頸后劈下一掌! 車夫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兩眼一翻暈了過去。黑衣男子直接抓住他的領子把他整個人提溜起來,一并丟去前方兩輛停滯的馬車邊。 直到這時,車里的人才緩緩睜眼。 老夫還以為你會來得更早些。段德業道。 黑衣男子口鼻都被蒙在黑布之后,只剩雙眸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明亮。他眼尾微微彎了下,像是在笑,隨即就說:今日上元佳節,路上人太多,讓段相久等了。 興許是因為天地遼闊,不似牢獄間的逼仄與壓抑,黑衣男子的聲音聽上去倒顯得尤為清亮。 段德業道:你很高興。 當然。黑衣男子應道,長路漫漫,心愿將了,如果是段相的話,恐怕更會笑出聲來吧。 哈哈。段德業附和他似的笑了兩聲,卻說:可惜啊,老夫這回鄉的路應當是走不完了。 確實可惜。黑衣男子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拔去刀鞘,用刀尖輕輕撩開車簾,若是晚走一日,段相就能同家人再賞一輪明月了。 山路上的天氣不似城中,雖說天高云淡,寒風卻是不減。車窗簾的一角被吹得頻頻翻動,使得車廂內的光線也變得忽明忽暗。 雙方就這么僵持著靜了許久,段德業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黑衣男子:你還在等什么。 我還以為段相會有話想對我說,但好像有些多慮了。黑衣男子自嘲地道,您的夫人和女兒可還在前面的馬車上。 聞言,段德業目光幾不可見地一抬,但轉瞬就放了回來:既為魚rou,那便任憑宰割。 黑衣男子眼眸微彎,蒙面黑布下似是發出一聲很輕的恥笑。 好氣魄,不過段相,這棋局啊,也不是必須把所有棋子都吃干凈才算是贏的。 段德業不再言語,只是閉上了雙眼。 凜冽的冬風卷著風聲鉆入馬車車廂,下個瞬間段德業就感覺有道尖銳而冰冷的東西突然貼上皮膚,隨后就聽黑衣男子在他耳邊低語: 再見了,段大人。 天祿殿內,眾多大臣聚集一室,圍著一張桌子你一言我一語,已然爭了近兩個時辰。 此次匈奴人在箕山突然失去行蹤,想必是因為被我方發現行蹤,心虛所致!依臣看來,我等應當乘勝追擊,派精兵由格泉攻入,直取朔城! 直取朔城,說得輕巧!如今漠北正值大雪,糧草本就匱乏,山路難通,加上格泉邊關附近的地勢本就易攻難守,在這情況下還要起兵,豈不是正中敵人下懷! 好在晏將軍有先見之明,去年就已經申請開辟新的運糧線路,所幸沒有遭受大雪襲擊。即便如此,依張大人的意見,難道就還是坐以待斃,讓那匈奴人直接打到長安來嗎! 胡言亂語!京城自有南北軍防御,又有陵邑作壘,怎么可能讓那賊人碰到長安的一磚一瓦! 那張大人想要如何! 能和便和,或是再等兩月入春,期間囤積糧草,召集精兵,厲兵秣馬,屆時一舉拿下! 哈哈,好個一舉拿下!可大人,等你厲兵秣馬的這段時間,那匈奴人說不定早就將大寧的疆土給吃盡了! 嚴冬起兵,他們怕不是想自尋死路! 那張大人準備如何解釋那箕山上消失的匈奴人?一千人,一千人啊!張大人,那山可不吃人!要是等他們打進來后再起兵,那才是為時已晚! 裘大人堅持現在起兵,是想讓將士們直接去送死嗎! 我大寧養兵千日,為的就是在這種時候能挺身而出,護佑大寧的百姓和江山。此時再畏首畏尾,讓天下怎么想,讓瀚林的百姓怎么辦! 砰! 幾案后寧帝猝然拍桌:夠了! 原本爭論不下的幾名大臣紛紛跪地,頓時大氣都不敢出。 然而寧帝拿帕子捂住嘴,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榮公公聞聲立刻從一旁上前,為寧帝捧上茶盞。 陛下!太醫說了,您這情緒可千萬不能激動,快先喝些茶吧。 哼,這些蠻夷要是能一直太太平平的,朕也不會這般激動。寧帝接過茶盞,仰頭就將其中溫茶飲盡,一把塞回榮公公手中。 他面前的幾案上擺有一本急奏,正是從瀚林發來的消息,說是前幾日奉命派暗探去箕山附近調查,發現近千匈奴人的行蹤,但對方在一夜之間就沒了蹤跡。 殿內正中的桌上正放有一張大寧北部的地形圖,箕山的位置赫然插有一枚黑羽旗幟。 箕山位于瀚林地區的西北邊,是一座海拔較高的山丘,占地尤為廣闊。其中東南角與大寧疆土相壤,西北邊又通往匈奴單于所在的朔城。 寧帝平復了會兒氣息,稍稍冷靜下來之后便揮手讓榮公公退到一旁。他掃過面前匍匐在地上的幾人,最終停留在一側的晏家父子身上。 晏暄微低著頭,眉間緊鎖。 都起來吧。 寧帝說罷,等所有人都站起身后便很快問道:晏太尉,你如何看。 陛下。晏鶴軒泰然行禮,隨后就將視線轉向晏暄,既然犬子先見之明讓人視線調整了糧草路線,又主動提出調查箕山,想必心里是有了些打算的,不若先問問他吧。 寧帝聞言點了點頭,又看向晏暄:肖寒,如若讓你帶兵,你預備如何。 陛下。晏暄從地形圖上收回視線,朝寧帝拱手,臣 但他話未說盡,就有一人從殿外闖入:陛下! 一旁有大臣喝道:何事如此驚慌,沒看見殿內還在議事嗎! 未經通報擅自入殿,還請陛下恕罪!來人咚!地一聲跪到地上,雙手捧著一份急報高舉過頭頂,只是這份奏報實在太急 話雖如此,寧帝看上去并沒有因此變得急躁,反而面不改色,像是早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幕。 他朝一旁榮公公偏了偏首,后者立刻了然,去接過奏報交給了寧帝。 陛下。方才爭論聲最響的裘大人立刻就問:莫非又是漠北的消息? 寧帝打開奏報,粗略地掃過一眼便又合上了,丟在案上:非也。 那是 寧帝朝那奏報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自己去看。 裘大人一根神經吊著,趕忙抓來奏報翻開,然而就見上面所寫: 「段相于回鄉途中路遇山匪,連人帶車墜入山崖,發現時已無力回天?!?/br> 第 91 章 花燈 奏報在所有人手中轉了一圈,最終停留在晏暄手上。他輕輕捏著紙張兩邊,垂落的目光劃過紙上的一筆一畫,最終輕手將奏報合上,畢恭畢敬地放回寧帝面前的幾案上。 寧帝視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而后才倏然收回,問道:他妻女如何? 回陛下,段夫人和段姑娘在另一輛馬車上,只是暈了過去,并無大礙。 朕知道了。 跪在地上的人還在等著后文,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去,卻見圣上沖他做了個退下的手勢:人死不能復生,如今戰事要緊,此時稍后再議。 他也不敢多問,只得跪下身去稱是,緊跟著就快步退下離開了這個氣氛凝重的地方。 剩下的大臣們都沒有說話。 他們之間有許多都是在位數十年的老臣,其中不伐有人曾同丞相交好。如今雖說漠北戰情的確更加迫在眉睫,但也不至于到一句如何安置尸身的題外話都插不了的地步。 一朝老臣的事就被這么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這遭遇的山匪究竟是真是假,怕是人人心里都已經有了答案。 一片沉寂之間,寧帝霍然起身,讓一旁榮公公見狀立刻喊了一聲:陛下! 寧帝朝他抬了下手,示意無妨,繼而走到桌前,負手用視線掃過桌上的地形圖。 肖寒,繼續說說你的意見。 晏暄略一頷首:臣認為應當出兵,且越快越好。 寧帝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 于是晏暄指著地圖上箕山的位置,道:箕山地勢原因,如若不是特意上山查看,從漠北這邊很難發現匈奴那方的動作。那么臣有理由相信,敵軍此番行事,或許是為準備。 準備什么? 奇襲。 周遭議論聲哄然響起,寧帝冷著臉敲了敲桌子,那些嘈雜的議論聲響就在一瞬間靜了下去。 你繼續。寧帝道。 晏暄執起原本插在箕山位置上的黑羽旗幟,冷靜分析:箕山腳下城鎮名江源郡,位于瀚林西北,最近的人家距離箕山不過也只有一里。五六月時天氣回暖,箕山上積雪融化,匯入附近河流,讓此地居民每年年中都為澇災所患。 瀚林澇災的事朕也知曉,只是因為當地地勢原因,堤防難建,至今未能得到有效解決。寧帝輕嘆一聲,可那也是年中之事了。 晏暄將那旗幟插到江源郡的位置上,不輕不重地道:可如若人為加速冰雪融化、觸發澇情,甚至直接引起雪崩,又會怎樣。 他的聲線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冷靜,然而此話一出,整座天祿殿內就宛若墮入冰窟,仿佛那遠在漠北的箕山在眨眼之間懸到了長安城頂,雪塊滅頂一般傾瀉而下,將所有人掩埋在冰冷又黑暗的廢墟之中。 方才一直堅持立即出兵的裘大人在此時頓感心涼,不確定地道:晏大人,那照你這么說來,此時出兵豈不是正好著了敵人的道了? 不,正因如此,我方才需趁早動手,搶占先機。晏暄頓了頓,道:將計就計。 裘大人再次沉默下去,臉上神色卻并未變得舒緩。此時不只是他,或許大多數人心里都冒出了同一個念頭 那山腳下的百姓又該怎么辦?難道就這么成了用來誘敵的食餌或棋子了嗎? 沒有人將這些問題明言,但晏暄仿佛能讀到他們的心里話似的,視線在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掠過,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 江源郡與附近村鎮百姓共六千有余,一人都不能棄。 好!寧帝驟然出聲,在周圍臣子頓時敬畏的禮儀下問道:你需要多少人。 晏暄道:精兵一萬。 朕允你精兵兩萬,騎兵三萬。寧帝拿起圖邊另一面紅色旗幟,徑直插入箕山背后的朔城,你盡管去打,朕這次要的,就是這匈奴單于的項上人頭! 臣遵旨! 二皇子府中,最后一抹殘陽之下,管家摸出巾帕擦了擦額頭。 二殿下呀。他說著又喝了口涼茶,您這步棋都已經想了快半個時辰了。 院子里的石桌上這會兒難得擺了盤象棋,岑遠一手撐著腦袋皺起張臉,另只手里捏著顆紅色的兵,在石桌上敲敲打打,就是沒去下手挪動棋盤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