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丹陽憶起方才自己在池中所見神情,覺得和這姑娘多有相似。難道這姑娘瞧著普通,實則也是個大乘期高手?不然為何會在對方臉上,瞧見自己也有過的模樣。 他瞇瞇眼,走上前道:喂。 而后猶豫了一下稱呼,喊道:女人? 第58章 他心有困惑 他這樣目光湛湛,仿佛喊的不是女人,而是在叫傾城佳人。 那名女子明顯被丹陽驚到了,一回過神就撞見這么一張臉,一時之間眼珠亂瞟,總覺得對方不該在叫她,可眼角余光掃去,見其余人皆小心翼翼瞧著他們,嘴張合半天,只能說出一句:公子叫我? 說完,才仔細看去。 此人氣質獨特,不太像是縣城中人,明明容貌華貴,卻衣衫不齊,如果不是因為不曾有輕佻流氓之舉,光憑他叫的兩個字,倒像個登徒浪子了。 丹陽疑惑道:當然是在叫你,我難道還在看著別人嗎? 謝婉清: 這人嘖。 她秉持著良好的儀態,行了一禮,方說:公子喚小女何事? 丹陽嗯了一聲,看了一眼那空白的畫,直截了當道:你方才在想什么,為何會露出那種神情?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在想劍法么? 劍法?這跟謝婉清大約一輩子也沒有關系。乍被這么一問,她本該有些生氣,因為這實屬失禮,但或許是因為丹陽長得實在好看,又或許是因為他神態卓然,眼神清澈,一時竟天真如稚子,絲毫瞧不出浪蕩的地方。故抿了嘴,猶豫片刻,方輕聲說:在想人。 丹陽追問:什么人? 喜歡的人。 這里人來人往,并無熟人,而又心中苦悶已久無處述說,謝家小姐在丹陽的注視下,不知為何,心里話便脫口而出。一經說出,就覺得暢快許多,索性無所隱瞞,故沒注意到丹陽在聽到她話時,有些訝然的神情。 謝婉清道:我在想我喜歡的人。 丹陽有些驚訝,亦有些迷惑。 他重復了一遍:喜歡的人?又上前,認認真真打量了這畫幾許,對著這幅畫? 這是個空白的卷軸,上頭連絲墨點也無。丹陽看了一會,又捏上一角,拿靈氣探過,并無異常。這果真只是一張白紙,一點天機也沒有暗藏的。盯著一幅畫想男人,這女人造詣如此深厚么?那豈非她對著無字天書,也能想出絕佳劍法。 一時之間,丹陽看謝婉清的眼神,帶了些探究和琢磨。 謝婉清看了看自己,并無不妥,便是連頭上的簪花,都是新的。不禁道:怎么,小女子有何不妥,竟讓公子這樣打量? 丹陽沉吟道:無中生有,你于冥思一事很有天賦。 他這話,換個對象說是一種夸獎,可對著謝婉清對方一個字也聽不懂。謝婉清雖然不明白,但見他目光坦蕩,不禁心中一樂,莞爾道:雖不知公子所說何意,但天賦二字顯然差矣。無論如何來看,我都不過一介平凡女子。 那你為何對著白紙還能想這么多。 哦,是這樣?直到此刻,謝婉清方曉得,丹陽究竟要問什么。她看著丹陽的模樣,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大膽道:公子若是心中有人,便會明白,什么是相思。 相思我知道。丹陽坦然道,世間男女最喜歡這個。有的思過頭,還會生病,如果思的時間太久,便有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他和逍遙子在俗世時,見過不少,也聽過不少。 謝婉清道:你既然知道這個,就應該明白,既然想念一個人,無論瞧見什么,都能在心中想到他。看什么都是他的模樣。聽見什么也想告訴他。 丹陽: 所以那幅表情,是因為在想一個人? 他沉思了一會兒,此言不錯,他確實也是想到了季柯,但那是因為對方總是在干擾他,應當是與相思這種事毫無關系。丹陽又想到,如果這滿街的人,滿街的物,包括手中拿著的包子,全都是季柯的模樣 大師兄微微蹙起了眉頭。 有點堵心。 好像并不是一件很令人愉悅的事。 謝婉清見這位年輕的公子一會兒發怔,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神情轉冷,暗道,這人如此奇怪,不知從何而來,聽他語氣仿佛不懂人情世故。誰要是他的心上人,那可真叫倒霉哩。 道便緣自心,求道即是問心。 丹陽不過是隨處一見,恰巧被謝婉清的神思勾起心頭困惑,因心中一動,故向她求證,結果對方說了半天,全是空話,并沒有能令他解明白,當下只覺得是白問了。 本欲離去,就聽前方吹吹打打,一群人向前頭涌去。原本就擠攘的街頭一下更擁鬧,丹陽信手一拂,就將人群與他隔了開來,縱使外頭如何擁擠,亦不曾碰他分毫。 片刻,一行吹吹打打的人一身紅妝,在眾人簇擁下自他們身邊經過。 丹陽冷眼旁觀,并不如何有興趣。 謝婉清卻伸長脖頸,聽了一會兒閑語,知道是柳家姑娘成親。這位柳家姑娘和她夫婿,說來也是有故事的人。她怔怔看了會,想到自己情郎,心中一痛,就不自覺落下淚來。一行熱淚滾下,卻覺得一陣風拂過,面上就干凈如昔,眼淚無影無蹤了。 謝婉清眨眨眼。 就聽一人低聲道:你哭什么? 那聲音委實好聽,像極了從前他哄她的模樣,謝婉清眼一閉,又落下淚來,擦也擦不盡,聽人在問,便喃喃道:他要成親了。 成親 丹陽道:他成親,你為何要哭。 這一句話,才將謝婉清喚醒。她從自己的世界中回過神來,這周圍的聲鑼打鼓就一下涌入耳膜,而方才覺得熟悉的聲音,也變得陌生起來。 謝婉清擦了下臉,方道,沒什么,是我失態了。而后勉強一笑,說,今天柳家小姐成親,你要不要去看? 丹陽:不看。 柳家嫁女兒,聲勢可大了。你真的不看? 依著直覺,謝婉清覺得這位公子心中一定藏了什么人或事卻不自知,既然他非要揪著自己問個清道個明,倒不如讓他瞧上這一場熱鬧。 丹陽剛想又說不看,腦中忽然間劃過謝婉清說的相思,稍一思忖,就換了主意。他道:你也看。而后也不等謝婉清同意與否,拎著她直接躍過人堆,猶如夜間一只白鶴,施施然落在房頂。占了一個最有利的位置,將底下張燈結彩、紅色綢海盡覽無余。 謝婉清猝不及防上了天,吃了一嘴風,落地時腿都軟了,等丹陽松開手,直接便跪了下來,扒著屋檐不放,結巴道:你,你會飛?你你你是妖怪? 妖怪? 丹陽淡淡看她一眼,負手往前走了兩步,并不回答,卻問:這就是成親么? 穿著紅色的衣服,到處貼著囍字,又有吹鑼打鼓,就是人間所說的夫妻了。修道的人,并非是和尚需要清心寡欲,也有不少結成道侶的,只是因為離劍門太遙遠,所以丹陽也不知道,他們結成道侶時,是不是也需要吹鑼打鼓,這樣互相跪拜。 謝婉清被夜風一吹,心中愁緒就散了不少,她心中已覺得丹陽十分古怪,又想,這樣好看的人,說是精怪仙人也不為過,一時就覺得他這樣天真是能理解的。便只當自己在愁思中,做了一場夢,道:不錯。成親是人生大喜事,都該高興。 她這樣說著,就又被丹陽捅了一刀。 那你哭什么。 謝婉清: 兩情相悅成親便是喜事。若有一日,你喜歡的人嫁給了別人,你也會傷心。她這樣說著,聲音就逐漸低下去,卻又道,但只要他高興,我,我愿意他好。 又是高興,又是不高興。丹陽皺起眉頭:那你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言罷忍不住嘖了一聲:你們真麻煩。 他這樣不近人情,非要戳人傷心事,本該令人生氣。謝婉清想說些什么,又覺得對方可能聽不明白。他連什么是相思都不懂,又能指望他明白什么呢?如果真的有人能這樣無憂無慮,永遠不知道傷心是什么滋味,也挺好的。想到這里,她說:高興時也高興,難過時也難過。但若一定要計較起來,我也并不后悔。還是情愿難過些的好。 這樣才不會白活一場,叫他忘了自己,或是自己忘了他。 努力理解了半天的丹陽:你們真麻煩。 謝婉清失笑:對,但愿公子永遠不要像我一樣麻煩。 說罷,兩人便不再多話,下頭正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俱是喜汽洋洋,歡聲笑語能沖破天際。喜服映紅了新人的臉龐,隱約可瞧見他們眼角的晶瑩,似乎是喜極而泣。人間難求一白頭,謝婉清看了很久,久到底下已散去宴席,人已離場,這才唏噓一聲長嘆 發現屋頂早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謝家小姐: 喂!你好歹放我下去再走呀! 然而并沒有人回應她了。 她欲哭無淚,正想朝著下面喊人救她,就覺得一陣清風拂過,眼前一花,已經落在地上。而此地正是一處畫攤,面前是一幅空白的卷軸,仿佛先前一切都沒有發生,全都是她夢一場。 謝家小姐怔怔站著,左右相顧,只覺得自己魔怔了。那個令她魔怔的人,卻早已一步化十,變幻間,人已至幾里開外。 得了一個并不明確的答案,看了一場十分無趣的熱鬧,丹陽也不大明白,既然都這么無趣,他為何還能在此閑逛。 閑庭信步間,他視線忽然落至一處。 那是一處糖人攤。 長胡子的老伯低著頭,專心致致澆灌手中糖人,不過片刻,一個栩栩如生的兔子就成了型,而后被塞到一旁等著的孩子手中。 謝謝伯伯。 哎。 老伯笑呵呵地摸了孩子的頭,將錢放回口袋,這才注意到一人在旁邊站了很久。他抬眼看去,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才笑道:這位公子,要糖人嗎? 丹陽看了眼他,又看著攤上已做成的糖,各種模樣都有。這人倒是挺厲害的,不過寥寥幾筆,這些糖汁就有如活物,栩栩如生。 賣糖人的老伯又問了一遍,丹陽才道:那就做一個吧。 好咧。老伯抬起手中小勺,道,公子喜歡什么模樣? 我 丹陽張口,腦中卻不期然想到季柯的模樣,眉似刀鼻似小刀嘴似小小刀 你如果想著一個人,自然見什么都是他的模樣。我對著一張白紙發呆,又有什么稀奇呢。剛才那個女人的話忽然間就在腦海中響了起來。 丹陽心中一動,剩下半句話,就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他怔了半天,待老伯又問時,只說了一句:我不要了。就拔身而起,硬是將一片驚呼拋在了身后。夜風不但涼,更冷,胸腔中卻涌起一股熱意,令丹陽覺得難以紓解,似乎就這樣在天地間飛上個三天三夜,才能好過一些。 他一路疾行,月上柳梢頭時,已回到太華山。劍門內靜悄悄的,山下的雪仿佛都下到了山頂上。雪聲簌簌,與山下的紅燈結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劍門的禁制與丹陽于無物,他進出悄無聲息,眨眼間,便已回到自己院外。此時,丹房內一出好戲早已上畢,各人早已歸房。丹陽房內卻有人。 是季柯。 他找了一圈沒找到丹陽,嘖了半天,覺得對方說不定又跑到哪個他不知道的旮旯子去練劍,當下決定不再亂找,呆在丹陽房內守株待兔。你可以亂跑,總不會不睡覺吧。途中遇到元真,元真道:這么晚了,師兄或許去哪個山頭靜悟了。季師兄找他有事嗎? 有事。 當然有事。 季柯一本正經:找他比劍。說罷自去丹陽房中不提,順便關了門。 元真: 眼下丹陽歸來,就見房內一盞燈如豆,擾了他半天心神的人老神在在占了他的桌子,占了他的茶盞,正撥著燭芯玩。 丹陽: 他默默退回了大殿,給劍宗始祖渺瀚真人上了一晚上的香。 第59章 雪竹異狀 丹陽悄無聲息退回大殿,默默給祖師爺燒了一晚香,也沒管他老人家同不同意。他倒是退了個干干脆脆,這進進出出總有人知道。 丹陽的氣息一露,天生靈物最先有感應。金蛟八卦地把腦袋從袋子里透出來:哎,丹陽他已經回來了,來了又走了。你還傻等什么? 撥著燭芯的季柯:你怎么知道。心中亦道,丹陽這袋子有問題吧,怎么里頭的生靈想出來就出來,什么動靜都能聽見。 金蛟道:我與他俱是天道之靈,能感覺到。 季柯哧笑。 你不信?金蛟吐了吐須須,我還知道你們親嘴 話沒說完它就被季柯打了個結然后塞了回去。 天機不可泄露不懂嗎?知道那么多。 可是金蛟閑著沒事不會隨口亂說,如它所言,丹陽確實來了又走。季柯捏著小瓷瓶沉思,難道丹陽避著他?想到這層,季柯眉間沉郁,片刻,倒不怒反笑。不錯,若是心中坦蕩,何至于避而不見,這種事原就不該是丹陽做的。 行,你躲,本尊有耐心,盡量多寵著。慢慢耗。一夜過來尤其快,不過是眼睛一睜一閉的時間,季柯等至天邊發亮,也未見丹陽身影。他又坐了一會兒,聽聞外頭已有聲音響動,這才帶了一身寒氣拾階而去。 群英大會已正式開始,丹陽早早坐鎮了前方。此次劍門有客共計五十六人,其中二十八人為分散小派代表。剩余二十八人中,連顧挽之、白擷影在內十人來自蓬萊,屬蓬萊五大峰。還有十八人,包括玄心宗三人,法門弟子兩人,妙法心弟子三人,小天山弟子兩人,北華柳家兩人,西平金家兩人,東城蘇氏兩人,還有,南陽洛家亦有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