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火炎洞便是火蠡獸的心臟融化之處。 走過一段煙味極重的山體,淡淡的火光便映在山壁上,空氣愈發熾熱,連頭發梢都被燙得打起了卷,有些枯焦。如果不是太華山清靈之氣護身,尋常人早就無法呼吸窒息而亡。 轉過一道彎,一片開闊的熔漿就出現在他們面前,粘稠涌動,冒著guntang的泡。 這就是熔心湖。熔心有一株白色的植物,丹陽的視線頓時被它所吸引。他心道,看來這便是芝白草。只是,如此簡單就能拿到,又為何說它十分稀有呢? 丹陽在看芝白草,而季柯的視線卻緊緊落在對面的巖壁上。那上面,插了一把黑色的劍,通體流光,映著下方炎火,像鑲嵌了流動的寶石,融入環境之中,不仔細根本不會注意到。季柯會第一眼落在上頭,是因為,這是他的劍。 還是他親手插進去的。 不錯,季柯很早之前就來過這個地方。自然他來,不是為了取芝白草。他正沉浸在往事當中,忽覺身側一空。原來丹陽乍見所取之物就在眼前,竟直接足尖輕點,用上凌霄步,直直往熔漿湖中飛去。 !季柯一驚,立時道,不可! 丹陽微微疑惑了一下。下一瞬他就變了臉色。 原來就在季柯話音剛落那當口,底下緩慢流動的熔漿忽然像活過來一般,嘩地一聲炸開了鍋,平地直躥十丈之高,瞬間如同紅色的卷浪,悶頭就朝丹陽拍過去。 季柯一口氣窒在嗓間,壓抑著都沒能開口。 虧得丹陽技高人膽大,反應極快,立馬避開熔浪,整個人如同藍色的劍光一閃而過,竟也被他堪堪落到了石壁邊,一把抓住了季柯。 季柯那口氣這才長長舒了出來,登時就道:你怎能不清楚底就貿然行進。若非反應及時,此刻你就成一張通紅的大餅了!還是永久性貼在鍋壁那種。 不過還好你聰明,沒有胡亂躲避,曉得來這里找我。季柯嘀咕道,不然你絕對躲不過下一波熔漿。丹陽或許不曉得,但凡他朝別的地方躲,下一瞬就會被整片活過來的熔湖吞噬。一個人氣力再而衰三而竭,沒有著力點的丹陽很快就會支撐不住。 這里還與外界不同。 熔湖上方無虛空。大羅金身也站不住。 丹陽聞言看了他一眼。這個人不也是頭一回來,他是如何曉得這一點的。但他還沒有能夠將這個疑惑問出口,季柯一直維持著十分緊張的狀態,猛然抓住他手臂,眼神十分專注。 來了。他道。 丹陽動了動被掣住的手臂。 火炎洞中十分安靜,只有熔湖冒著的泡破裂的聲音,咕嘟咕嘟。在這片咕嘟聲中,卻又有一種異樣的聲音逐漸明顯。丹陽繃緊了臉。那是一種像自地底深處傳來的呼吸聲,粘悶的,低沉的,聲音越來越近,他感到腳下大地震顫起來。 不僅是大地在顫抖,他的手也在顫抖。 不是他在抖,而是季柯。 對方眼神無比認真,呼吸急促,手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面上泛著詭異的興奮。 季柯瞪大了眼睛,輕聲道:它要來了。 下一瞬間,他猛然撲向丹陽,將對方往外一帶,同時大聲道:小心! 心字剛落出口,狠厲的罡風夾雜著熔漿的溫度就狠狠落在他們方才站的地方。一道深深的痕跡滋然冒著白煙,白煙散去,地上便陷了一尺多深。guntang的熔漿如同下雨,因為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大家伙,紛紛自空中砸落,一點一滴落在地上,就是茲一個洞。 幸得季柯早有準備,一件衣服將他二人包得緊緊實實。待他掀開,丹陽定睛一看,這竟是一條裙子,不由得就拿詭異的眼神瞄向了季柯。 季柯一邊將被燙了好幾個洞的裙子收起來一邊道:別想太多。你得謝謝小師弟。他送的裙子不但能讓你換個性別,順便還能保你的命。因那衣服是天山蠶絲所制,刀槍皆不入,防水也防火。季柯知道要去火炎洞,便提前將它帶在了身上。 不過眼下并不是討論裙子的時候。 丹陽站起身,手中握上驚鴻劍,注視著湖中冒出的龐大生物。它直起身,高有三丈,身披厚厚的鱗甲,小頭尖嘴,頭上長有長須。那東西一擊不中,便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冒著火的小山,嗝一聲,嘴里冒出一串火花。而后嘶然長鳴 這是什么。 丹陽緩緩眨了下眼,一字一句道。 季柯緊緊盯著身披巖漿而出的巨獸,聲音難掩激動:你不是想知道,這里為什么會鮮有人至?小小一片活動的熔湖,當然阻擋不了修行之人。 但是,火蠡獸在,就不同了。 火蠡獸? 丹陽詫異地回過頭:它不是早被共工殺死了嗎? 季柯搖頭:這不是傳說中的那只,而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在熔漿中的怪物。熔巖guntang,不留生物,卻獨獨成了火蠡獸的生活環境。因為熔巖的緩慢流動,它就長年沉眠于此,只有當外敵入侵,熔巖劇動,它才會被喚醒。 季柯說著,難掩興奮。為什么他會知道的這么清楚呢?因為他當年來此,甚至留下了愛劍,就是為了取火蠡獸顎下一塊鱗甲。火蠡獸長年居于熔巖之中,它的鱗甲足以抵擋世間一切攻擊。有了它,何愁破不開渭水界限,將個小蓬萊斗的天翻地覆。 聽到人聲,火蠡獸猛然調轉過頭,嘶然一聲怪叫,一尾巴就甩了過來。 小心! 這回不用季柯提醒,丹陽拎起季柯就躍至高處。這里空氣奇怪,他不能以虛無作為立足點,仿佛多年功力全派不上用場。只能借一處突起的山壁小心站著。地方小,站他和季柯兩個人有些吃力。他便將季柯摟了摟,兩人身體緊緊貼在一處。 它是個瞎的。 因為不能大聲說話,季柯就在丹陽耳邊悄聲吐氣,弄得丹陽耳朵有些癢,不由得往邊上讓了讓,又被季柯狠狠攬了回來。不滿道:作甚么!能不能好好站了! 火蠡獸聽到聲音,精準無比一巴掌橫掃過來,帶出一片碎石。 丹陽只好帶著季柯又換了個地方。 這回站的地更小了,他也沒有心思再去計較耳朵癢不癢。 丹陽沉聲道:你既然這么了解,想來也知道它的弱點? 季柯嘖嘖有聲:據我所知,來此想要挑戰它的修士不說成千也有上百。只有一個人成功過。那個成功的人,還砍下了它的一根長須。 丹陽定睛一瞧,火蠡獸腦袋上的須須果然不對稱。 他把長須做成了拂塵,往后數年間以此作為掌中武器,如今修為幾近大乘。 丹陽聽著聽著忽然覺得有些熟悉。 便聽季柯輕聲一笑,果然說:他就是你的師父,逍遙子。 逍遙子還有這段過往,劍門弟子從沒聽他提起過。 丹陽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顯然你也是想要它長須的人。 季柯噎了一下,梗著脖子道:火蠡獸皮可煉器,rou可入口,血能作藥。它是北荒至寶,誰不想要。你以為丹門的人真的只想要那棵芝白草?怕是更想讓你抗著火蠡獸回去吧。 第20章 智取兇獸 他們說話的聲音即便再小,依然難逃火蠡獸的耳朵。它的聽力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已被磨礪的十分靈敏。亙古之中,只有火炎洞的血液流動聲是正常的音律,一切打破音律的異常,便是入侵者發出的聲音。它低吼一聲,猛然朝聲音發生的地方噴出一團火。 季柯在臉上抹了一把丹陽化出的無根靈雨,說:它對聲音敏感。不如我們聲東擊西。 丹陽一口回絕。 你太弱了。 聲東可以,擊不了西。如果相隔太遠,火蠡獸動作又如此之快,丹陽不能保證及時救下季柯。這根本就是一條只能犧牲一頭的錯誤道路。 季柯頓時無言。這本來是一個很好的選擇。他當年正是因為孤身闖入,被逼無奈,才將自己手中長劍用力擲向對面巖壁,借此聲響引開火蠡獸一瞬的注意,反向從洞中逃出。這么多年來,他的長劍就一直釘在那里,嘲笑著他不夠強大的實力。 連頭瞎了眼的兇獸也制服不了。 只要他們一說話,就會引來火蠡獸精準的攻擊。連尾巴帶爪子,送熔漿附帶火。丹陽干脆放棄遮掩,光明正大地與季柯說話,同時注意拎著季柯的領子,不讓他落入湖中。 重新想。丹陽道。 季柯被他甩來甩去,如同一個物件,郁悶地要命,煩躁道,有什么好說的。它堅硬無比刀槍不入,你拿整座山砸也砸不死它。抗雷抗火。你說怎么辦! 丹陽忽然沉默了一下,面上閃過若有所思的神情。 經過幾天相處,季柯太熟悉他這個表情了。每當丹陽露出這種神色,多半是放棄了思考,想要以暴制暴。季柯咯噔一下,瞧著心里一涼,下意識就道:喂。你可別干傻事。 后半句話還沒有說,就被扔到了外頭,骨碌碌在地上滾了一圈。 丹陽! 季柯迅速爬起來往里頭沖去,砰地一聲撞到了一道無形的墻。 隔著那道透明的屏障,里頭即便再如何巖漿翻滾,巨獸嘶鳴,季柯也感受不到分毫了。他扒著那道屏障,空氣被他砸出道道波紋,就是堅不可摧。 屏障外安靜如雞,屏障內轟然作響,白衣的劍修單腳點在巖尖上,整個人如仙鶴一般穩穩居高處,周身劍氣縈繞,臉若皎月,額心似火,面目沉靜,確實擔得上謫仙二字。 謫仙冷冷道:無法可想,就是硬戰。 再堅硬,砍上千遍萬遍,也夠斷它一根筋骨了。 說著。 劍芒暴漲,干脆利落就朝火蠡獸正面砍去。 洞中瞬間猶如萬劍修羅場。 季柯瞠目結舌,忘記了扒墻的動作,四腳貼著無形的空氣,如同一只壁虎。 劍修的奧義就是硬干。 天下第一劍的名頭不是白說的。 兩個時辰。七千二百個點滴。一滴三十劍。 丹陽在里面硬生生砍了火蠡獸二十一萬六千劍。他速度極快,只在旁人眼中留下殘影。劍的嗡鳴聲,巨獸嘶吼聲,熔巖沸騰聲,互相纏繞,充斥了整個北荒。動靜之大,驚得外頭的毒蛇猛獸四處逃躥。 時間流逝,在這一片混亂中。季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一聲咔嚓。 極其細微。 卻不可忽視。 他被吵成一團漿糊的腦袋在這細微的咔嚓聲中,漸漸恢復正常的運作,忽然就意識到了這是什么。頓時整個人像被雷擊中一般跳了起來。 丹陽!它傷到了! 神情專注的白衣劍修聞言一個旋身,騰躍至火蠡獸上空,踏出一道漂亮的無極道影。一聲清嘯,整個人化作劍光,踩著藍色八卦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襲向火蠡獸頭頂正中心。 扒著墻的季柯只見到一記藍光從火蠡獸頭頂破身而入,穿肚而出。巨大的獸身就停住了動作。它僵硬在那里,片刻后,最后發出一聲悲鳴 轟然倒入熔巖之中,卷起guntang的巖漿如浪。 直到丹陽衣袂飄飄,施施然采了芝白草回來,季柯都沒能回過神。 丹陽端詳了芝白草一會兒,確定它確實不能一口吞下,這才將它仔細收入囊中。踢了茫然中的季柯一腳:走了。 季柯不可置信地問他,你贏了? 應該是吧。 靠蠻干? 這話丹陽不愛聽了。他鄭重糾正:是劍術。 季柯愣了好一會兒,眼中逐漸泛出一種異樣的神采來。驀然大叫了一聲,捧住了頭。 丹陽莫名其妙地見他發瘋一樣轉了好幾個圈,隨后一把抓住自己,興奮且激動道:丹陽,你可以的。多少修士無法打敗的兇獸,竟敗在你劍下。若此戰傳出,你必定無愧于天下第一劍的寶座。 丹陽: 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只會耍小心計,試圖用各種辦法巧斗嗎? 季柯卻不管那么多,只興奮道:你能替我拿一個東西嗎? 他指向對面釘得極其深的劍。 丹陽早就留意到這柄劍了,通體漆黑,不似俗物。他以為這是此地固有的,秉承著不能隨便亂拿別人東西的良好教養,硬是沒碰。可是如今季柯要丹陽看了他一眼,旋身飛至對面,一劍劈開仍試圖糾纏他的熔漿,將那劍漆黑的長劍取了回來,遞給季柯。 看看就還給人家。他說。 季柯隨口就謅:你不懂,這劍是鎮妖神器。有它在,才給這火炎洞注入無窮妖力。你斗了一個火蠡獸,說不得就有第二個。把它取走,也算為民除害。 丹陽緩緩道,真的? 季柯眼睛都不眨一下:自然是真的。我還能騙你不成。謊話當然不能叫騙。 愛劍回到手中,劍身嗡鳴,與主人激動地認著親。魔尊正洋洋得意,還沒能感受一下劍中蘊藏的魔力,就覺得手中一輕。 季柯:他看了看搶劍的人。 丹陽當著他的面,將劍收入百寶囊,一本正經道:既然此劍如此危險,還是交由我保管。多謝二師弟告知,你受累了。 季柯硬生生從牙中擠出兩個字,不會。 然后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東西被丹陽據為己有。 還不能硬搶。 好氣。 取劍不成。季柯的心情倒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因為還有一樣更好的東西等著他取。這樣東西,丹陽總沒有借口和理由以危險的名頭藏入囊中吧。他滿面輕松地越過丹陽,走到熔漿湖邊,搜索火蠡獸的尸身。 他已經想好了。 rou他就不要了,太硬。扒了火蠡獸的鱗甲,再取它血灌入瓶中,往后就能高枕無憂。多的任它沉入湖中,也不怕有人從里頭撈起來再分一杯羹。 季柯想的是很好。 可是他目光逡巡遍了整片熔湖,也不曾見到火蠡獸一片指甲一根毛發。奇怪。它不應當就此沉下的。明明見它半邊身子倒在岸邊,怎么一眨眼功夫這么大個生物就不見了。 季柯皺著眉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