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小娘細聲細氣地跟蘇婦人道歉。

    窮書生將洛驚禪拉到一邊，說：“認錯。”

    長舌婦哎呀一聲，擺手道：“小孩子嘛，不懂事。”

    洛驚禪心頭不滿，不懂事你告?zhèn)€屁的狀！

    長舌婦：“就是該教還是得教，否則長大了不就是那些欺男霸女的惡棍。”她扭頭看書生，“仇先生可別只顧著教村里那些蒙童，忘了自家親兒。”

    洛驚禪：這火上澆油的長舌婦！

    長舌婦又看向耷拉著腦袋的洛驚禪，“光說道理不行，打兩頓就好了。”

    洛驚禪：……

    什么燈火因果，沒了，通通沒了，別說千金，別指望他洛驚禪會給這潑婦一文錢。

    洛驚禪被小夫妻壓著頭道歉。

    道完歉，他感覺事情沒完，小兩口將他領(lǐng)回屋子后都沒說話，兩雙眼睛盯著他，完全是風(fēng)雨欲來的架勢。

    洛驚禪想搶救一下，“我看雪天路滑，想給爹娘點一盞燈。”

    他小聲補充：“我還燒了熱水。你們，口渴了沒？”

    豆腐小娘嘆了口氣，說：“我去倒水。”

    看到豆腐小娘走了，洛驚禪倒是松了口氣，他覺得這書生羸弱，又是個讀書人，也就擅長講道理。

    君子動手不動口嘛。

    道理，他聽著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都是耳旁風(fēng)也。

    要是留下的是豆腐小娘，洛驚禪還擔(dān)心被這嬌滴滴的小娘們一拳給錘死。

    洛驚禪：“爹，我錯了。”

    仇牧遠：“知道錯了就好，那自己趴下吧。”還好不是那種死不悔改的熊孩子。

    洛驚禪：“啊？”他在窮書生的指點下趴在凳子上，心頭半點兒不慌。雖然窮書生會動手有點兒意外，但窮書生能有多大力氣？他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煉氣一層了，還經(jīng)過了井魚淬體，皮糙rou厚，絕對不會疼。

    然而下一刻，洛驚禪就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窮書生不曉得從哪兒拿了個竹篾條，抽到屁股上疼得他險些慘叫出聲。

    “這是祖上傳下來的竹條呢，傳說這竹子不一般，我們家那竹簍，跟這竹篾條用的是同種竹子。”窮書生一邊抽孩子，一邊解釋。

    洛驚禪心道要遭。

    能夠抓住井魚的竹子自然不平凡。多打幾下，他屁股都要被打爛。

    但是洛驚禪不想求饒。他絕不向這些世俗凡人低頭，不過是一群螻蟻，等他回去……

    腦子里剛閃過這個念頭，下一鞭又抽了下來，比之前更疼，像是直接抽中了他的元神。

    洛驚禪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喊，“娘啊，我的娘，娘啊……”

    喊了娘，好像都沒那么痛了。

    痛苦時喊娘親，難道說是天生的本能？洛驚禪很羞恥，但他控制不住，肯定是身體太小，他無法抗拒本能。

    就是喊了半天娘，怎么倒水的豆腐小娘都不過來，難道她都不心疼，不過來勸一勸？

    又挨了三鞭子后，仇牧遠收手，開始跟洛驚禪講道理。

    洛驚禪：不聽不聽，王八念經(jīng)。

    什么勿以惡小而為之，他那算什么惡？這群眼界低的凡人，根本沒見過什么叫窮兇極惡。

    等窮書生一通道理說完，豆腐小娘端水進來，“相公口干了，潤潤嗓子。”

    仇牧遠嘆了口氣，“我去給你們做飯。”

    他看了一眼洛驚禪，“你要燈油，點燈籠，也是擔(dān)心我們滑倒，是一片孝心。”

    “錯了要罰，對的也該獎。”

    “道理有大小，做人，也不是誰生下來就是圣人，都會有對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仇牧遠又道：“今晚，就做你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

    獅子頭！

    洛驚禪心頭一驚，獅子是猛獸，這小村里的人大冬天能獵到獅子？他偷瞄一眼豆腐小娘，難不成下午她上山去打獅子了。

    不過是偷看一眼，恰好跟豆腐小娘目光撞上，就見窮書生走后，本來淚眼婆娑看著他的豆腐小娘直接用袖子將眼淚一抹，重重地嘆了口氣。

    豆腐小娘：“是娘不好，娘不該在你面前放狠話，收拾那蠢貨。”

    豆腐小娘：“我自幼力氣便大，整個龍魚村誰都打不過我，但我從未主動欺負過人。”

    “娘覺得吧，有句話說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凡事都講個理字，昨天她蘇嬸子沒占到理字，所以我說什么她都聽。”豆腐小娘說這話時，將自己白嫩的拳頭揮了一下，“今日她占了理，自然不會輕拿輕放。”

    “你爹若不收拾你，明日整村的人都知道你爹沒把你教好。”

    “當然，你爹不在乎別人怎么說。他們當初說你不說話是個傻子，我和你爹完全沒放在心上，你是我們最寶貝的兒子。”

    “但是，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不能因為寵你，就看不見你的錯處。”

    豆腐小娘一邊說話，一邊給洛驚禪上藥。

    洛驚禪感覺屁股冷，原來是被抹了清涼的藥膏，他羞得面紅耳赤，偏偏還不敢掙扎，四歲的孩子知道什么害羞？男女授受不親？

    他若掙扎太過，肯定會引起豆腐小娘懷疑。

    他毫不懷疑，豆腐小娘能一把將他屁股捏成八瓣。

    等日后……

    沒日后了，洛驚禪已經(jīng)放不出狠話了，他現(xiàn)在只想把頭埋在地里，當個縮頭烏龜算了。

    “我們的拳頭，應(yīng)該揮向那些不講理的強者。”

    “他們不講理的時候，拳頭就是我們的道理。”

    豆腐小娘拍了一下洛驚禪的后背，“明白了嗎？”

    洛驚禪：明白了。

    上好藥后，洛驚禪屁股就沒那么疼了。

    又過了片刻，他都感覺不到疼，自己用手揉了一下，依舊如此。這藥膏，也有些神奇之處，功效怕是不比修真界最低階的療傷丹藥回春丸差。

    這龍魚村不過是凡人地界的偏僻小村，居然還能有這樣的藥膏？

    莫非，此地曾有修士出入。

    洛驚禪正想著，豆腐小娘又說話了，“這是茍老頭治牛的藥膏，還挺好用吧。”

    “茍老頭還有點兒本事。”豆腐小娘碎碎念，“我懷疑他是什么隱世大佬。”

    “我小時候在山里，見過他跟一頭狼說話。”

    豆腐小娘壓低聲音，語氣陰森，“這么多年過去，茍老頭白頭發(fā)都沒多添幾根。他會不會是……狼……”

    窗外突然刮了一陣怪風(fēng)，吹得油燈險些熄滅。

    昏暗的燈光下，豆腐小娘那張臉上是明明滅滅的光，配著她那冷幽幽的聲音，洛驚禪莫名有了幾分寒意。

    就算是狼妖，金丹期的洛驚禪也不會懼怕，然而不知為何，他此刻心跳得厲害，有種嚇得魂不附體之感。

    “哈哈哈哈哈！”銀鈴般的笑聲打破了那股寒意。

    洛驚禪感覺自己手腳恢復(fù)知覺，他仔細看豆腐小娘，她臉上帶著笑，剛剛那陰森感好似錯覺。

    豆腐小娘：“茍老頭不白頭，是因為他吃何首烏呢，還采了一種草，隔段時間染一次。”

    “瞧把你嚇得。”

    “哪天你爹不在，娘帶你去山里練膽如何？”

    洛驚禪：……

    我不想和你說話，只想朝你臉上扔一坨屎。

    沒多久，洛驚禪就聞到了濃郁的rou香。

    窮書生一手端著菜盤，一手拎了個小酒壺。那幅打扮，活像個客棧跑堂。

    他把酒壺溫在小爐子上，“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豆腐小娘原本沒骨頭似的趴在桌上，在窮書生進屋之前已經(jīng)換了個淑女的坐姿，她端坐在凳上，淺笑吟吟，“桑桑陪你。”

    眼看他們都開始吃飯了，洛驚禪一頭霧水，說好的紅燒獅子頭呢？

    獅子呢？

    頭呢？

    窮書生夾了一個rou丸子放進洛驚禪碗里，“你最愛的獅子頭。”

    洛驚禪：就這？

    紅燒獅子頭，欺負四歲的小孩沒見過獅子吧。他洛家天驕，早在十二歲時，就擁有了一只三階的靈獸雪獅。

    不過那獅子修煉速度跟不上他，后來用處不大，就被他養(yǎng)在了家中后山，讓仆人照看。

    “禪禪你那是什么眼神？”仇牧遠樂了，“難道你口味變了，以前你可最喜歡吃這個。”

    洛驚禪盯著碗里的rou丸子，小小一顆，聞著很香，底下還放了一片菜葉，色彩鮮艷的rou丸子搭配翠綠的青菜，加上撲鼻而來的香氣，只是看著聞著，就讓人口舌生津，胃口大開。

    洛驚禪還是想吃的，他嫌棄的不是這道菜，而是這名不符實的菜名。

    嫌棄歸嫌棄，吃還是要吃的。

    洛驚禪伸出手去夾rou丸子，隨后他發(fā)現(xiàn)這丸子其實也不算小，竟然有他的拳頭大。他已經(jīng)忘了，他現(xiàn)在只是個四歲的孩子。

    用筷子將rou丸從中間夾開，洛驚禪夾起一坨rou丸子放嘴里，登時眼睛一亮。

    肥而不膩，軟嫩爽口。

    沾了鮮美湯汁的米飯扒起來都格外的香。

    洛驚禪埋頭吃rou，身邊小夫妻則喝起了小酒。等到酒水倒入杯中，洛驚禪吸吸鼻子，只覺那酒也格外的香，跟那天晚上的還不是一個味兒，這個明顯更辛辣一些。

    他修煉之余，也會喝幾杯小酒。

    平時最愛的是醉仙樓的靈酒胭脂醉，一杯得一塊中品靈石，喝上一杯，心湖澄澈，有利修行。

    洛驚禪以前一日一杯。

    寄居在這小孩身體里這么多天，就嘗了一個筷子頭。這會兒被酒香勾起肚子里的小酒蟲，洛驚禪覺得碗里的rou丸子都沒那么香了。

    他也想喝一口，哪怕再抿下筷子都行。

    洛驚禪眼巴巴地看著夫妻倆。

    窮書生注意到他的目光，“想喝？你不能喝，上次喝酒痛那么久，你忘了？”他嘀咕道：“我都說了，對小孩子來說這是穿腸毒藥。”

    “你還小，自己盛一碗白玉湯。”他指著桌上的白菜豆腐湯道：“這可是仙人喝的湯。”

    洛驚禪：我信了你的邪。

    小夫妻倆肯定不會給他喝酒了，洛驚禪只能低下頭，默默扒飯。

    那酒的味道越來越濃，只是聞著就有些醉醺醺，到最后，洛驚禪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到底是什么神仙酒，連他金丹期的元神都能熏暈？”

    他千萬別酒后吐真言啊。

    “咚”的一聲，洛驚禪的頭撞到了桌上。夫妻倆愣住，隨后把洛驚禪抱到床上，“茍老頭送的酒可真厲害，聞著都能醉人呢。”

    古青桑覺得自己該關(guān)心下兒子，一臉擔(dān)憂地問：“就這么讓禪禪睡下？”

    “茍老頭的酒，好得很，別擔(dān)心。”仇牧遠呵呵一笑，“娘子，我們接著喝。”他喝到興頭上，隨手拿起筷子敲擊桌上的杯碗湯盆，叮叮咚咚的聲音連成了曲調(diào)，悅耳動聽。

    古青桑也和著樂聲清唱，聲音柔美動聽，宛如黃鶯。

    洛驚禪做了個夢。

    夢到他正在聽琴。

    流霞仙子的琴聲一直受人追捧，然而洛驚禪覺得，這彈琴唱曲之人，比那流霞仙子的樂道造詣要高出千萬倍，真正的天壤之別。

    他到處找那彈琴的人，找不到，心中越來越急，越來越慌，好似猛地墜入一個黑暗、陰冷的深淵，四周都是猙獰恐怖的怪物，一口一口地撕扯他的元神。

    他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然而就在絕望之時，琴音穿破層層黑氣再次傳遞到他耳邊，與此同時，他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他看不清她的臉，只覺得她周身好似籠著一層月光。

    黑暗里，明亮，卻不刺眼，帶給他無盡的溫暖。

    “要不要喝口湯？”

    什么湯？白玉湯，白菜豆腐湯！

    這話一出，面前的女子登時有了臉。

    正是晚上讓他自己喝白玉湯的仇牧遠！

    為什么，會是窮書生，哪怕是豆腐小娘也好啊。

    夢中美人變成窮書生，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沒了，洛驚禪直接驚醒，床上坐了片刻才緩過來。

    嚇死人了，竟然做了這樣一個噩夢。

    醒來后，洛驚禪打了會坐，緩過神才繼續(xù)睡。

    第二日清晨起來，洛驚禪只覺得神清氣爽，識海內(nèi)一探，頓時一臉驚詫。

    修士煉體比煉神容易太多。他修為其實已經(jīng)金丹中期，元神卻剛剛突破金丹，還一點兒都不穩(wěn)固。

    身體修行，有功法打基礎(chǔ)，有丹藥做輔助。然而元神，迄今為止都沒有什么完整的煉神之術(shù)，只有一些神識鍛煉之法，效果甚微。至于煉神的丹藥，那就更少了，價值連城。

    洛驚禪的元神強度在年青一代中也是名列前茅，只是想要更快的提升，或許也只能依靠書院的煉神谷，這也是人人都想進入仙云書院的原因。

    然而現(xiàn)在，洛驚禪發(fā)現(xiàn)他的識海的金色已經(jīng)變得十分濃郁，這說明他識海境界已經(jīng)追上了修為，一同達到了金丹中期。

    哦，不對，是原來身體的修為。他現(xiàn)在這小孩子身體，還只有煉氣呢。

    神識不能再進階了，否則的話，身體會承受不住的！

    不過他的元神什么時候提升的？昨日都還只是淡金色。

    難不成是夢里！

    昨晚夢到了一個美嬌娘，一開始他心里頭雀躍得很，最后發(fā)現(xiàn)美嬌娘成了仇牧遠，直接給嚇得魂不守舍。

    或許還有他經(jīng)了一次生死大劫，以及吃過神秘井魚的原因。

    不管怎樣，神識進階是好事，比如說現(xiàn)在，他能更直觀地感覺到……

    本想感嘆一下整個小村盡在掌握，然而洛驚禪神識集中，這會兒只注意到了一件事。

    媽的，肚子好餓！

    還未碰到門栓，外頭窮書生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兒子，起床了啊？”

    洛驚禪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腳尖兒。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煉氣期修士，元神更是金色識海，實力強大，走起路來腳步輕盈，分明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這窮書生，到底是如何得知他已經(jīng)醒來的？

    窮書生：“鍋里熱著饅頭和粥，你自己去拿。”

    今天的早餐居然這么寒磣？洛驚禪想吃小餛飩了。洛驚禪的注意力立刻被食物給轉(zhuǎn)移了，至于窮書生為何知道他起床了，大概是——

    玄而又玄的父子情？

    洛驚禪就著一碟咸菜喝粥啃饅頭，不過是最簡單不過的吃食，也比從前洛家龍肝鳳髓做的靈食更讓人覺得滿足。

    他吃飽喝足后被窮書生招呼去研磨，洛驚禪都沒比書桌高多少，他只能跪在凳子上，不情不愿地搗墨汁。

    豆腐小娘已經(jīng)出門了，窮書生往常這時候會帶著兒子玩，今日卻伏在桌上寫東西，也不知道寫了些什么。

    洛驚禪湊過去看，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就這字，寫得也不怎樣嘛，還敢當教書先生？待看清窮書生所寫內(nèi)容，洛驚禪臉都紅了。

    大清早，他竟在兒子面前寫污文！

    窮書生似乎感覺到了兒子的視線，他用手捂住紙的一邊，扭頭問他：“兒子，你認得幾個字？”

    洛驚禪抿著嘴不吭聲。他沒有原主的記憶，不知道這孩子什么水平。

    不過原主也不會說話，長期發(fā)呆，想來他爹娘也不清楚，孩子到底記住了幾個字。

    洛驚禪伸手指了一下人、口、手等等。

    在發(fā)現(xiàn)窮書生很明顯的松了口氣后，洛驚禪心頭冷笑，又指在了女、春、水、性上。

    窮書生果然眼皮一跳，心虛地說：“啊，我兒認識這么多字了啊。不枉我和娘以前天天帶著你讀書認字。”

    “我就知道，你什么都懂，只是以前不想說而已。”

    洛驚禪搖頭晃腦地背起了三字經(jīng)。“人之初，性本善……”

    窮書生不叫洛驚禪研磨了，還用手護住了已經(jīng)寫好的那些紙，“爹先抄書，一會兒再陪你玩。”

    計謀得逞的洛驚禪轉(zhuǎn)身離開，開始在院子里適應(yīng)剛剛進階的元神，鍛煉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