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歲晚沒有回答。

    他只是在想，當(dāng)我為天下蒼生自囚于忘緣山時，那些蒼生，為我做過什么？

    他又想：能瞞得過聞香雪和老魔君的神通，記憶中只有一個人能做到。然而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很多年了。

    他腦子里閃過許許多多的念頭，身體無意識地往前走。

    他眼里無光，仿佛行尸走rou一般走在漆黑的荒野，直到突然邁不動腿，好似腳被什么東西給纏住了一樣。

    逢歲晚眉頭微蹙，靈氣運于足下，再次邁步。

    阻攔的力量減弱卻依舊存在。

    他有些不耐煩了，手虛握，拔劍。耳邊有很多雜聲，吵得他更加煩躁，恨不得將周圍的一切粉碎，找回絕對的安靜。

    只是下一刻，他又聽到了歌聲，那歌聲很熟悉，輕柔的小曲兒像一支箭穿透層層的陰云，扎在他心上，帶來微弱觸感。

    黑暗被戳破了一個小孔，有光線從孔內(nèi)透出，將真正的天地重新展現(xiàn)在了逢歲晚面前。

    看清眼前一切，逢歲晚愣了一瞬。

    玉蘭樹正死死地纏著他的雙腿，而四周，到處都是它斷裂的枝條，君子蘭變大，葉片化作墻壁，正與他臉貼著臉。

    李蓮方等人身上都有傷，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而他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仙云宮的登云梯上，這萬步云梯下去之后，就是仙云宮宮門。

    “圣君，您醒醒！”玉蘭樹的枝丫上掛著一塊留影石，石頭里，阮玉在他床頭哼唱童謠。它的枝條顫抖不停，以至于那留影石左右搖晃，歌聲都被抖得變了味。

    “圣君！不能出去啊！”李蓮方眼球充血，目呲欲裂。

    五感回籠，逢歲晚才意識到自己元神傷得極重，都有魘氣環(huán)繞于身，使得他整個人被黑氣籠罩，狀似妖魔。

    身后，忘緣山上早已魘氣翻涌。

    這是，魘氣失控，夢域顯現(xiàn)之兆。

    他怎會喪失理智，一步一步地走了這么遠(yuǎn)！

    逢歲晚強(qiáng)忍著元神的劇痛運轉(zhuǎn)靈氣，隨后一步邁出，人已原地消失，再出現(xiàn)時，他倒在了聽風(fēng)殿內(nèi)。

    自上一個夢域破除后，他一直沒有再陷入夢魘，而這一次，剛剛倒地，逢歲晚就感覺眼皮沉重，他的元神被卷入旋渦，迅速沉入黑洞。

    夢魘深處，逢歲晚渾身是傷，痛苦嘶吼。在這里，他記得一切，知道阮玉處于一個極度兇險的環(huán)境，更加瘋狂。

    戾氣讓他眼睛變得猩紅，周身的衣物也完全成了墨色，那些被他排斥在外的魘氣好似找到了縫隙，紛紛涌向他，鉆入那些縫隙，想要更多的融入他的軀體。

    只是下一刻，它們再次被逼退。

    而被鎖在中央的逢歲晚突然想到什么，他強(qiáng)行分出一縷神識，踏上了那猶如絲線般的道路。

    魂牽夢繞啊——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無視距離、穿透結(jié)界的魂牽夢繞，是否能讓身處夢魘、卻沒有忘記過愛她的自己，走進(jìn)她的識海，踏入那個涼亭？

    *

    萬花谷。

    阮玉看著日益壯大的隊伍有點兒頭疼。

    怎么仙云宮出去的修士有這么多沒有加入門派呀，都當(dāng)散修了不說，還跑來萬花谷爭奪秘境資格，這會兒身邊都已聚集了近百人了。

    近百人，出竅期一個都沒有，修為最高的便是元嬰期大圓滿，最差的也就筑基中期，有好一些都受了傷，必須得替他們療傷止血，否則會被采魂菇鉆空子。

    哎！

    散修里都還有好幾個出竅期，仙云宮居然一個都沒遇上。

    仙云宮當(dāng)年隕落了太多強(qiáng)者，又被魘氣折騰了三百多年，整體實力的確當(dāng)不起天下第一了，會分崩離析也是遲早的事吧。

    見又有修士看到元寶和眼熟的修士過來后，阮玉剜元寶一眼：“你還挺有名哈！”

    元寶得意得尾巴都翹得高高的，“汪、汪、汪！”

    大尾巴一翹，毛茸茸圓滾滾的屁股就露了出來。身后跟著的離云默默地拿了塊布搭在元寶屁股上，擔(dān)心放不穩(wěn)，他還喚出了兩個小紙人。

    小紙人一左一右地抓著布的兩側(cè)，像是兩個小卡扣一樣固定在了元寶的長毛上。

    人多了會交流，一些話自然而然地傳入了阮玉的耳朵里。

    這里有一部分人雖然離開仙云宮了，心里頭卻還惦記著宗門。

    “其實我不是不愿跟宗門共進(jìn)退，我是想著，被困在里面修煉不成，資源沒有，大家都沒法變強(qiáng)，宗門會一天不如一天。我們出來了，可以在外頭闖一闖，多多積累資源，提升實力。將來總有能為宗門出力的一天。”

    “別的門派，逐出師門的話，有的得廢修為，有的還要立下心魔誓言，總之不能將自己所學(xué)外傳，可掌教他們對我們都沒任何要求，我就想著，我們出來了也可以收弟子，傳道對不對？沒準(zhǔn)掌教他們也是這個意思，就是有人監(jiān)視著，他們沒時間，也沒法說出口。”

    阮玉：我覺得是你們想多了。

    不過她原本是想叫元寶變回人形的，在聽到這些話的之后，阮玉便對元寶變大，走在隊伍前列的行為睜一只閉一只眼了。

    現(xiàn)在這里的情況有些不對，無法聯(lián)系外界也就算了，古秘境出來的采魂菇也在吞噬吸食元神，還有人在谷內(nèi)濫殺無辜，總之此地危機(jī)四伏，處處都是死亡陷阱。

    把仙云宮的修士聚集在一起也是一股力量，有利于他們應(yīng)對接下來的危機(jī)。這是離云的原話。

    而阮玉端著手里的水盆心態(tài)很穩(wěn)——能幫一個是一個嘛。

    危險？不存在的！

    “煞氣越來越濃了。”一人小聲道，“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這天地間還有靈氣了。”

    魔淵是有靈氣的，只不過靈氣里混雜了魔淵特有的魔息，外界修士吸收起來不習(xí)慣，會造成經(jīng)絡(luò)堵塞。但有總比沒有的好，一點兒靈氣都沒的話，他們就只能完全依靠身上帶的靈石和丹藥，等那些也消耗干凈，沒有靈氣的修士就如同凡人，也得吃飯入廁。

    修真界將沒有靈氣的地方稱為死地。

    突然置身于死地，且完全無法跟外界聯(lián)系，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安。

    原本只需要堅持十天，而現(xiàn)在，十天后真的能離開嗎？如果十天后依舊如此，他們儲物袋里的東西，還能支撐多久？

    等到徹底沒有靈氣之時，難不成……

    最壞的結(jié)果，大概就是殺人汲取靈氣了吧。

    畢竟，哪怕修士靈氣經(jīng)絡(luò)里已經(jīng)沒有靈氣了，但他們的每一寸血rou都被天地靈氣孕養(yǎng)過，怎么都能壓榨出一些靈氣的。

    說話之人并沒有用神識傳音的秘法。

    在萬花谷內(nèi)，神識也受影響，每一次施展都會造成元神受傷，因此大家基本告別了神識交流，回歸了最原始的悄悄話。

    阮玉聽完后也沒啥好擔(dān)心的，她倒是不會主動把那些靈寶、圣泉分出來給大家用，但她儲物袋里吃食極多，吃個三年五載都沒問題，最關(guān)鍵的是，她連五谷輪回所都有，不僅能解決吃，還能解決拉，什么死地，不足為懼。

    見議論聲漸大，阮玉站出來穩(wěn)定軍心。

    “大家不要慌！”

    眾人安靜下來，注視著站在狗頭上的少女。

    她的修為遠(yuǎn)超這里的其他人，而離云他們有隱隱以她為首，因此這會兒聚集在離云和元寶身邊的人都下意識地以阮玉為主，想知道她是否有了對策。

    就見她掏出了一袋大米和一條豬腿，“吃的，喝的，我都帶了很多，吃幾年都沒問題。”

    眾人：……

    呃，也算是個好消息？

    就是為什么你一個元嬰期修士會隨身攜帶這么些東西！

    一人低聲說：“她盆里還有條魚。”

    原本以為有什么深意，如今看來，那魚該不會也是養(yǎng)來吃的吧。

    某知情人士透露，“不，魚不是吃的，那是錦鯉，代表的是好運氣。”

    眾人：……年紀(jì)輕輕，就這么迷信啊。

    不知是誰小聲念叨了一句，“有吃的，有運氣，還有這么多相熟的同門可以并肩作戰(zhàn)，沒有什么好怕的吧？”

    “再難，也難不過三百多年前的仙云宮了。”

    心中依舊有憂慮，恐慌，卻已悄然消弭。

    等到阮玉吩咐大家停下，開始做飯之時，絕大多數(shù)人都欣然接受，至于不愿接受的那幾個，也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下，這個時候，胳膊擰不過大腿嘛。

    “我?guī)装倌甓紱]喝過粥了。”

    “我也是，這是什么？花生米是什么……”

    就在眾人埋頭吃喝之際，又有一朵煙花綻放高空，那煙花的距離，就在人群的三十里外。

    頃刻間，人群里出現(xiàn)了哎喲哎喲地叫聲，幾個用了神識的修士臉皺成一團(tuán)，喊道：“糟糕，那群亂殺人的修士被引過來了。”

    萬花谷內(nèi)，有窮兇極惡之徒正在濫殺無辜，他們不是為了爭奪鱗花傷人，而是為了殺人而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