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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卻是一片祥和。 他和小北圍在一起拼樂高,其實已經拼錯了,小北沒發現,仍在樂此不疲地拼。 他懶得去糾正,索性錯上加錯,讓形狀變得更離譜,以至于好端端的一輛跑車,被他們生生改裝成了形態扭曲的機甲。 小北很滿意,一把抱住他的頭,說等亦川叔叔下個月回來,就把這個送給他玩。 他快被小北渾圓軟綿的肚子悶斷氣了,但沒動,安靜坐著被人揉來揉去,眼底也滿是期待。 記憶中,爸爸很喜歡笑,喜歡帶他和小北去離家很遠的地方玩。 玩嗨了經常忘記吃飯,實在餓得不行了,就跟他和小北三人圍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萎靡不振說想鴻哥了。 父親這時會很快出現,不知是怎么在七彎八拐的深巷中找到他們三個,冷著一張臉,把帶來飯菜留給他和小北在車上吃,然后帶爸爸去到巷尾,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待一會兒。 不久他們會重新回來。 父親這次會拿出車里另一個更豐盛的保溫箱,接連取出五六道菜給爸爸。 許是太餓,爸爸靠在座椅上懶懶說沒力氣,然后張開嘴等著父親喂他。 父親從不猶豫,當著他和小北的面喂。 這些記憶已經很遙遠,具體細節他記不太清。 那時他只知道,父親和爸爸工作很忙,每年只回來看他一次,每次待七天,時間一過,清晨醒來他們就不見了,再見就得明年。 這種認知一直持續到那晚。 小北拿著扭曲機甲在房間亂蹦,江阿姨忽然推開門,踉蹌走到他跟前,紅著眼把手機緊緊貼到他耳邊,他來不及反應,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爸爸斷斷續續且顫抖的聲音。 “小遠對不起,爸爸愛你,鴻,鴻哥也愛你……” 信號中止,通話被迫結束。 雖然電話里什么都沒說,但那時的他就是明白,父親和爸爸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從未有過的恐懼占據了他全身,急切地想留住抓住他們。 他不顧江阿姨阻攔,一頭沖進暴雨如注的夜,想去見他們最后一面。 他不清楚哪里能見到他們,只知道一直往前跑。 傅叔叔不在家,江阿姨那會兒剛懷孕不久,追著他跑到一半不幸流產,但他不知道,他滿腦子就一個念頭。 再看他們一眼。 深秋的夜冷風呼嘯,他的身體被鋼針般細密的雨點砸著,那時小北一直跟在他后面,他跑了多久,小北就跑了多久。 直到體力衰竭無法動彈,他倒在了近乎能淹死他的水溝里。 最后是小北拼死拼活把他拖上去。 彼時他們都已精疲力盡,他茫然睜著眼,即便雨水落進眼里也不會眨,像被什么凝固住,躺在被冰涼雨水不斷沖刷的地上,愣愣望著漆黑的夜空。 小北脫了外套想給他遮雨,可雨太大,根本不頂事,小北就趴在他身上,像剛拼好樂高那樣抱住他的頭,用被凍得發抖的聲音在他耳邊不斷重復著一句話: 哥哥在,你別怕…… 他們被肆虐大雨淋了一整晚。 江阿姨流產暈倒,幸運的是被好心人及時送去了醫院,她醒后第一時間就讓人去找他們。 傅叔叔得了消息,跟警察四處尋找,直到晨光熹微,暴雨夜即將結束時,才在一個巷口找到了抱在一起雙雙暈倒的他們。 江阿姨流產,小北高燒不斷,傅家三口因為他,兩個住進了醫院。 那一刻,他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 沒人怪他,但他再也無法原諒自己。 等事情平息,江阿姨抱著他坦白了父親和爸爸的工作。 不久,電視新聞也報道: ——南部軍區突遭敵襲,死傷共計273人,總指揮官路鴻及少將宣亦川,英勇就義,尸骨無存。 如今嶺山山頂墓碑下,埋著的不是他們的骨灰,而是戰爭結束后,軍區寄回來的兩套陳舊軍裝。 回憶到這里,路望遠眼睫顫了顫。 距離這段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九年,其實時間早已將那些悲痛過濾,僅遺留下少許淡淡的思念。 然而只要站到這塊墓碑前,他仍會不由自主回憶起那個雨夜的一切。 電話里匆忙而短暫的永別,江阿姨失去的孩子,傅成北趴在他身上的體溫,以及耳邊那句不曾間斷發著抖的“哥哥在,你別怕”。 這世上所有孤兒都能認江阿姨當母親,唯獨他不配。 那個孩子因他而失去,他做不到鳩占鵲巢。 這是他十三歲前沒法答應江阿姨入傅家戶籍的原因。 十三歲分化后,當他第一次感受到信息素、覺察到內心深處的渴望時,從此,不能認江阿姨做母親的原因,又多了一個。 “要哥抱么。” 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眨了眨眼,轉頭看去,入目是昏暗天色下傅成北輪廓分明的面容,與九年前那張被雨淋濕的臉逐漸重合。 傅成北等了會兒,見路望遠盯著他沒反應,不由擰眉重復一遍:“問你話呢,抱不抱?” 這不耐煩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的表情。 路望遠唇角往上揚了半分。 他吁出一口氣,沒回答,仰頭看了眼天,見快黑了,彎腰勾起地上的包,道:“下山吧,時候不早了,徐叔該等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