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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權(quán)臣 第184節(jié)

    第193章 你陪著就不疼

    醫(yī)廬的后院,蘇晏見陳實(shí)毓掀開簾子走出來,忙迎上去問:“應(yīng)虛先生,他沒事吧?”

    陳實(shí)毓拱手嘆道:“老朽拼盡全力……”

    話未說完,前廳有個患者闖進(jìn)來叫:“大夫,我娃兒不行了!快,快救人!”

    陳實(shí)毓朝蘇晏歉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匆忙走了。

    蘇晏腳底發(fā)軟,滿腦子都是前世電視劇里主刀醫(yī)生走出手術(shù)室,一臉遺憾地告知家屬“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他趔趄了一下,沖進(jìn)門簾內(nèi)。

    簾子后方是寬大的主屋,隔成幾間診室,都關(guān)著門。

    蘇晏不假思索地推開最近的一扇門,見診療床上躺著的人已經(jīng)用白布蓋住頭臉。他叫一聲“七郎”,驚慟攻心,眼前驟然發(fā)黑,整個人癱軟下去。

    黑暗里似乎有人抱住了他下墜的身軀,模糊的聲音喚道:“清河!清河!”

    蘇晏處于一種喘不過氣的眩暈中,心率紊亂,意識與外界之間仿佛隔著層厚厚的水幕,什么光線與聲音滲進(jìn)來后都是扭曲的。

    那個聲音堅持不懈地呼喚他,同時有股真氣暖流從后背緩緩注入心脈,蘇晏長長地吸了口氣,回魂般睜開了雙眼。

    他看清說話的人是豫王,翕動幾下嘴唇,只發(fā)不出聲音,手指痙攣似的緊抓著對方臂彎。

    豫王抱著蘇晏半跪于地,見他慘白的臉上終于恢復(fù)了一絲血色,邊繼續(xù)為他輸送真氣,邊心有余悸地安撫道:“沒事,沒事……那不是沈柒,是我府上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

    蘇晏的三魂七魄這才歸了位。緩過氣后,他急切問:“沈柒呢?”

    豫王猶豫一下,答:“在最里面那間。”

    蘇晏爬起來,二話不說沖出了屋門。

    豫王在他身后露出苦笑。

    這回推開屋門,蘇晏一眼就看見躺在床上的沈柒,赤膊纏著繃帶,下身蓋一條棉被,正閉眼沉睡。他快步走到床邊,摸了摸沈柒頸側(cè)脈搏——溫?zé)岬模鴦悠椒€(wěn)。

    心頭大石終于落地,他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用掌心覆蓋住沈柒的手背,眼眶里蓄滿姍姍來遲的淚水。

    陳實(shí)毓進(jìn)屋時,就見蘇晏握著沈柒的手默默落淚,不由暗自感慨一句:年輕人,重情重義啊。

    他清咳一聲。蘇晏忙收回手,用袖子擦干淚,起身拱手:“多謝應(yīng)虛先生活命之恩。”

    陳實(shí)毓回禮道:“蘇大人太客氣了。不是老朽手段高明,而是沈大人自身體格強(qiáng)健,求生欲又極為強(qiáng)烈。他身上三處劍傷,都在要害處,所幸沒有傷及心脈,才能死里逃生。”

    蘇晏聽得一背冷汗,喃喃道:“沈柒身手了得,竟還會被傷得這般嚴(yán)重,對方的武功該有多強(qiáng)!”

    陳實(shí)毓手捋雪白的長須:“老朽未修武學(xué),但曾經(jīng)當(dāng)了十幾年的軍醫(yī),后隨豫王殿下奔走,耳濡目染,也能看出幾分端倪。從傷口判斷,這劍極為鋒利,說是吹毛斷發(fā)也不為過,且出劍速度極快,因此創(chuàng)面平整,縫合起來難度減輕不少。”

    一個身懷神兵利器的劍術(shù)高手,莫非也是“弈者”的爪牙……這是意外撞上對方,還是對方盯上沈柒了?蘇晏暗自擔(dān)憂。

    床榻上,沈柒低低呻吟一聲。

    陳實(shí)毓上前把了把脈,說:“他要醒了。之前給他喂過曼陀羅湯,尋常人能昏迷三四個時辰,以捱過術(shù)后最為疼痛的時期。但他卻不受藥力,這下有得忍了。”

    沈柒眉頭緊鎖,面色痛苦,靠近床沿的手不斷做出虛握的動作,蘇晏忙將自己的手放進(jìn)他掌心。沈柒握住,像服下了什么靈丹妙藥,頓時安靜下來。

    陳實(shí)毓見狀,捋須笑道:“老朽還有其他傷患要料理,蘇大人且留在這里陪一陪沈大人,也許比曼陀羅湯還管用。”

    蘇晏被他調(diào)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老大夫說完,就徑自離開了房間。

    沈柒緩緩睜眼。蘇晏想要起身,手被他緊扣著不放。

    “別走……”沈柒道,聲音干澀沙啞。

    蘇晏忙說:“我不走,我去給你倒杯水。”

    “別走。”沈柒又重復(fù)了一遍。

    “好好,我不走。”蘇晏坐回到床沿,與他十指交握,“傷口是不是很疼?”

    沈柒目不交睫地看他,“你陪著,我就不疼。”又補(bǔ)充一句:“這是醫(yī)囑。”

    蘇晏想捶他,半途又收回手,轉(zhuǎn)而去撫摸他虎口的牙印。牙印仍未痊愈,邊緣參差不齊,顯然是新傷疊著舊傷,像個怎么也不肯放下的執(zhí)念。蘇晏嘆道:“你這人……是不是有受虐癖,也有施虐癖?”

    沈柒目光閃爍了一下,說:“我愿意接受娘子在床上對我做任何事,倘若這算受虐癖,那就有。反過來,我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娘子身心的事,倘若這算施虐癖,那就沒有。”

    蘇晏紅了臉,摁著他虎口上未愈的牙印,“都傷成這樣了,還開黃腔,該你疼!”

    想想也補(bǔ)充一句:“誰是你娘子!”

    沈柒扯動嘴角做出個笑的意思,額際滲出冷汗。蘇晏拿袖口給他輕拭,心里一陣陣難受,問:“傷你的是什么人?”

    沈柒盤計著要不要告訴他。他很享受眼下蘇晏對他全心全意的關(guān)懷,不愿從口中說出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大煞風(fēng)景。但如果不告訴他,就怕萬一對方找上門來,蘇晏不知內(nèi)情,還把那廝當(dāng)做貼身侍衛(wèi)來對待,恐有生命危險。

    他只好答道:“是荊紅追。”

    蘇晏愣住:“誰?”

    “荊紅追。”

    “……”

    蘇晏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思來想去,依然覺得阿追做不出背著自己謀殺沈柒的勾當(dāng)。況且之前阿追去追捕浮音,消失在臨花閣密道內(nèi),從此杳無音訊,無論追不追得到,都該回來向他復(fù)命才是,怎么會突然于夜市中出現(xiàn),行刺沈柒?

    他想到了一個實(shí)在不愿接受的可能性——阿追落入七殺營手中,又成了那個只知完成任務(wù)的殺手“無名”。

    “你具體說說,他看著是什么情況,可有何異樣?”蘇晏追問。

    沈柒想了想,說:“一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比之前更難看。”

    蘇晏無奈:“事到如今,就不要再互相進(jìn)行人身攻擊了。”

    人身攻擊?沈柒指了指身上的傷口。

    蘇晏無言以對。

    沈柒道:“他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和之前刺殺太子的刺客一樣。”

    “血瞳?”蘇晏心底咯噔一下,“他又被功法反噬,走火入魔了嗎?”

    “‘又’?他曾經(jīng)走火入魔過,你知道?你在場?”沈柒惱悻地瞇起眼,“血瞳刺客就像只知?dú)⒙镜囊矮F,你見識過他的瘋狗樣,竟然還留他在身邊?清河,你這么愛輕身犯險,是想讓我時刻擔(dān)心?”

    蘇晏生怕他盤問起荊紅追走火入魔當(dāng)夜的具體情形,忙賠不是:“是我不好,沒有事先跟你說清楚情況。那個叫‘魘魅之術(shù)’的功法,我懷疑有很大的問題……”

    他把功法的情況詳細(xì)描述了一番,說:“阿追答應(yīng)過我,以后再也不施展,所以我才放心。他是個一諾千金的人,這次又變成了血瞳,背后定然有蹊蹺。你說,七殺營會不會掌握著什么秘法,哪怕手下刺客不施展功法,也會入魔?”

    沈柒深思良久,忽然開口:“藥!”

    “……對!”蘇晏也想起來,“那個瘋了的刺客的胡言亂語,也不全是瘋話,他說‘該吃藥了,吃藥,要聽話’。七殺營不止用邪道功法,還用秘藥控制手下的刺客,阿追這是著了他們的道了!”

    他自覺找對了方向,思路就愈發(fā)清晰,“浮音身手不如阿追,拿不住他。阿追坑浮音眼皮都不眨一下,更不會因?yàn)檩p信受騙。那么只有一個可能,那夜密道里另有個高手,制服了阿追。”

    沈柒道:“荊紅追雖然一副死狗加瘋狗樣,但身手出挑,在江湖一流里還是靠前的。昨夜他和我打斗時,身上只有些皮rou傷,也就是說,前夜密道遇敵,對方?jīng)]花費(fèi)多大力氣就制住了他。如此看來,那個人的功力簡直深不可測。”

    “那個人會是誰……莫非是七殺營的營主?”蘇晏道。

    沈柒也有此猜測,同時脫口道:“腦蟲。”

    蘇晏笑:“你還記得我胡謅的話。”

    “你的每句話,我都記得。”沈柒說。

    屋門口有人刺耳地“嘖”了一聲。蘇晏轉(zhuǎn)頭望去,見豫王抱臂倚在門框,臉色陰郁得很。

    “王爺為何會來此?”蘇晏問完,才記起方才對方說,最靠外的那間診室里的尸首,是他的王府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

    豫王走進(jìn)屋,說道:“想起來了?”

    蘇晏剛受了援手,不好意思翻臉不認(rèn)人,起身拱手道:“下官謝過王爺。方才是下官冒失,鬧了笑話。”

    豫王擺手,表示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心里酸溜溜:你哪里是冒失,是關(guān)心則亂。可惜沈柒沒死成,你那副天塌地陷的小寡婦模樣都白做了。

    腹誹歸腹誹,到底沒敢說出口,想起蘇晏方才受激昏厥的模樣,他仍心有余悸,只能暗罵一聲情急之下還給人家指路的自己。

    “王爺?shù)氖绦l(wèi)統(tǒng)領(lǐng)因何出事?”蘇晏問,心想會送來外科大夫的醫(yī)廬,想必不是得了急病。

    豫王心情沉痛,道:“昨夜申時末,褚淵來王府通知,圣上不多時就會微服駕臨。還說,接到眼線密報,附近恐有隱劍門余孽出沒,讓本王加強(qiáng)守備。本王當(dāng)即召集王府侍衛(wèi),韓奔身為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接到傳令后本該第一個到,卻遲遲未至。

    “待到皇兄離開王府回宮,本王便命人四下找尋韓奔,于今日上午在他租的一處民房里,找到了他的尸體。

    “毓翁鑒定過,他死于淬毒的短劍,劍身形狀奇特,只一尺多長,如刺如釬。腰部正面中劍,現(xiàn)場卻并無打斗痕跡,本王懷疑刺殺他的人,是他的熟人甚至是信任之人,所以他才毫無防備。”

    蘇晏皺眉問:“現(xiàn)場還有沒有其他人或物?”

    “從地面灰塵留下的痕跡看,應(yīng)該還有一具尸體。或許是韓奔中劍后反殺,與對方同歸于盡。但不知誰帶走了那具尸體,連同兇器也不見影蹤。”豫王答。

    蘇晏想了想,又問:“韓奔與浮音的關(guān)系如何?唔,就是在王府化名‘殷福’。”

    豫王滿面陰霾,又是氣恨,又是痛心,“韓奔一直護(hù)著那小子,像是對他有點(diǎn)意思。本王提醒過他,最后還是這樣的結(jié)果……你懷疑,另一具尸體就是殷福?”

    蘇晏點(diǎn)頭:“浮音被阿追逼到走投無路,于是躲在韓奔租的屋子里,正巧與韓奔撞上。其實(shí)我覺得,韓奔未必到最后還護(hù)著他,否則也不會死在他手里。”

    豫王長嘆:“韓奔追隨我十五年,從我還是——算了,不提了。”

    蘇晏見他是打心眼兒里難過,自己也覺得不好受,只能盡量擺出一副理智分析的口吻,“帶走浮音尸體的,應(yīng)該就是七殺營的人。只是有一點(diǎn),我覺得有點(diǎn)蹊蹺。”

    “哪一點(diǎn)?”豫王問。

    “褚淵接到眼線密報,說王府附近有隱劍門余孽出沒——這個密報來得有些突兀,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么這個余孽指的很可能就是受傷躲藏的浮音。若是假的,那就是故意把褚淵從皇爺身邊引開,意欲何為?想要刺駕么,可當(dāng)夜又毫無動靜。”

    蘇晏陷入深思。

    沈柒的目光變得幽深。他知道對方意欲何為——榨干浮音最后的利用價值,把褚淵引開,再借由高朔之口告訴他這件事。讓他相信盯梢的人就是褚淵,相信皇帝已經(jīng)掌握了他與寧王聯(lián)系人接頭的事。

    從而迫使他為了洗白自身,進(jìn)宮告發(fā)寧王,反而中了離間計,讓皇帝更加懷疑他陷害藩王,意圖不軌。

    如此一來,他為求活命,只剩一條路可走,就是徹底投靠聯(lián)絡(luò)人背后的勢力。

    ——對方得逞了。

    他現(xiàn)在表面上是皇帝的心腹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主官,實(shí)際上卻成了潛伏在朝廷里的一枚暗棋,等待著發(fā)揮作用的機(jī)會。

    景隆帝老謀深算,而對方顯然棋高一著,最后會斗成什么模樣?沈柒心底浮起這個念頭時,甚至有些陰沉的興奮。

    他望向蘇晏——只要能保清河萬全,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第194章 是我耍的流氓

    沈柒傷得嚴(yán)重,又涉及隱劍門余孽之事,景隆帝派了褚淵過來,名義上慰問傷情,實(shí)則盤問昨夜詳情,以及兩名御前侍衛(wèi)的去向。

    沈柒早想好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說被幾名血瞳刺客包圍,與之一番惡斗,兩名侍衛(wèi)不敵,以身殉國,葬身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