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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再世權臣在線閱讀 - 再世權臣 第30節

再世權臣 第30節

    蘇晏心中暗凜,打了個哈哈:“說笑說笑探花郎秉性高潔,有如云在青天水在瓶,誰能把你誤作兇手?再說,我自己如今這副處境,會被扣在東苑,估摸皇爺那頭還疑冰未泮,哪有心思找什么兇手。”

    那你倒有心思找猹。云洗無聲道。

    “——云探花在說什么?”

    “未塵。這是我的表字,你可喚之,不必一口一個探花郎。”

    既然他這么說了,蘇晏也就不再客氣,畢竟這“探花”雖然比狀元榜眼好聽,但叫著叫著,總讓他想起小李飛刀,有點串戲……

    “未塵兄方才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

    “我說生出了緝兇的心思,不知清河可愿同行。”

    蘇晏有點意外,但再一想,倒也合情合理。軟禁僻地,不知何時能見天日,云洗面上看著清冷如常,心底未必不著緊,與其等人來查案,不如自己把案子破了,那才是釜底抽薪。

    他心念數轉,問道:“未塵兄可是有了什么發現?”

    “如今言之尚早。”

    意思是,有發現,但還不確定?蘇晏還在揣測,云洗打開房門,低聲招呼:“隨我來。”

    他穿過半截走廊,拐過殿角,閃身進入一扇房門。蘇晏緊隨其后,意識到這是崔錦屏的房間,也是他唯一還沒搜過的房間。

    關上房門,蘇晏轉身見云洗站在屋子中央,左右顧視,從姿態到視線都生疏得很,不由笑道:“這種雞鳴狗盜之事,還是我來做吧。”

    他像對之前那些房間,有條不紊、毫無疏漏地搜查了一通,并未發現任何蹊蹺。

    “什么都沒找著。未塵兄不妨說說,究竟發現了什么,莫非與屏山有關?”

    云洗不吭聲,在床榻周圍尋找著什么。蘇晏走過去,俯身貼近地面,在床底靠墻的幽暗處,隱約看見了一雙皂靴的影子。

    “嚯,有雙鞋。這黑里藏黑的,險些沒看出來。”蘇晏說著,想找根長物去撥,一下子沒找著,干脆袖子一擼,半個身子探進床底。

    云洗來不及阻止,伸手捋到一把袖尾。蘇侍讀只余腰身和雙腿露在床架外面,風流才子的形象全無,他看著卻嘴角微挑。

    蘇晏指頭勾住靴筒邊沿,拽出來,起身拍打外衣上的灰塵,朝云洗赧然一笑:“風度盡失,讓未塵兄見笑了。”

    他正要拎起皂靴檢查,云洗道:“等等——”

    說著抬手,用袖口輕輕抹去他鼻尖上的灰塵。

    蘇晏見云洗的素白袖子上多了一點污漬,雖只是一小點,但因為對方太過潔凈,看著就格外突兀和扎眼,心里更是過意不去:“未塵兄喜潔,何必為我污了袖,只需告知一聲,我自己擦便好。”

    斷都斷了,還怕污么……云洗默然。

    “這是崔狀元昨日穿的靴子。”他沉聲道。

    蘇晏前后端詳,又看靴底凹凸的紋路,發現積了不少黑泥,其中夾雜了草葉的碎片。指尖輕碾,黑泥尚有些濕意,碎葉也還新鮮。

    “這泥是腐泥,林子潮濕處才有。射柳場上青石鋪地,宮道與殿內更是沾不到土。再說,昨兒個白天沾的泥,到眼下早該干了才是……昨夜又沒下雨,屏山這是去哪兒閑逛了?”

    云洗緩緩道:“昨夜,夜深人不靜,這殿里有些動靜。”

    蘇晏聞言心虛不已。

    昨夜他屋里來來去去的,都快成走馬燈了,莫不是真被云洗聽到了動靜?

    可他與自己的房間隔了大半個殿,應該是聽不見的吧?

    “我夜半偶醒,聽見窗外院中小徑上行路淅索之聲,一時生疑便起身出門,尾隨而去。”

    “是崔錦屏?”蘇晏問。

    云洗點頭,“我跟隨他,進入南墻根附近的林子里,見他用宮人料理花木的鏟子挖了個坑,埋進去一包物件,隨即將坑匆忙填平,撒了幾把落葉,又原路返回。那時我就覺得古怪,待他走后,本想挖開那個坑瞧瞧。但一來他把花鏟帶走了,腐泥爛葉,我不好徒手去挖;二來倘若他只是處理個人穢物,或者有什么怪癖,喜歡到處私藏錢財之類,我去擅動,于禮不合。故而我也折返,回屋就寢。今日一早,便把靴子交予宮人拿去清洗了。”

    “我明白了,你為何今日又忽然懷疑起他。”蘇晏將皂靴放回地板,“正是因為這雙沒有清洗的靴子。若他心里沒鬼,今早也該同樣將靴子交予宮人,可他卻沒有,而是藏進床底,又使人去拿一雙新靴來穿。”

    “因此我不得不懷疑,他昨夜挖坑埋起來的,究竟是什么?”云洗垂目看靴,眉間微皺,似乎對心中猜疑也并不樂見。

    蘇晏忽然道:“時間差不多了!”他俯身又將皂靴丟進床底靠墻處,對云洗說:“我們快走,換個地方繼續說。”

    兩人最后環顧一圈,確定物件擺設都恢復原樣了,便離開崔錦屏的屋子,關好房門。

    在步廊上走得有點急,蘇晏原本就沒好徹底的腳踝不慎又扭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他手扶廊柱,想等這陣疼勁過去。云洗不見他跟上,回頭一看,又折回來,問:“傷到腳了?”

    蘇晏連連擺手說沒事。

    云洗正想伸手扶他,崔錦屏的身影出現在轉角處,喝得一臉微醺。

    看見他們,崔錦屏有些吃驚,問道:“你二人緣何在此?”

    蘇晏忍痛笑道:“我本想來找你手談,不知你還沒回房,倒把自家腳扭了。他……他許是散步經過吧。”

    云洗由來孤冷,是冰雕雪砌的一個人形,更別指望他開口解釋了。

    崔錦屏帶點狐疑與排斥地看他。云洗并未回應,徑自走了。

    崔錦屏又轉頭看蘇晏,揶揄道:“我說清河兄,你和他一個‘挽大廈于將傾’,一個‘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湯包’,該不會互相看對眼,打算在這人來人往的走廊做點什么吧?”

    蘇晏啐他:“做什么?兩個大男人能做什么!”

    崔錦屏哈哈大笑:“你是慣識風月的人,倒來問我。前兩日我去胭脂胡同喝酒,那名妓阮紅蕉不好好伺候金科狀元,倒一門心思纏問我,同榜的二甲第七做了什么大官,怎么就不來了呢!”

    蘇晏也笑:“我只是識得,又不是做得。大銘律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屏山兄喝喝花酒也就罷了,可千萬別犯律。”

    崔錦屏又逗他:“律法只禁宿娼,沒禁宿小倌,要不你去隔壁長春院試試?據說環肥燕瘦、春蘭秋菊什么風格的都有,省得被個冰山臉子糊了眼。對了,你要中意冷臉的,也有,花名叫‘竹中君’,一聽就特別高潔,想必你會喜歡。”

    蘇晏險些脫了靴子砸他,心想這么個疏枝大葉的貨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兇手啊。

    可昨夜云洗所見,又的確可疑。

    這其中有什么內幕?不如今夜就去南墻根的林子里,挖一挖那個埋東西的坑,看里面究竟為何物。

    第三十六章 何不以身相許

    謝絕了崔錦屏好意相送后,蘇晏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途中還拐去找了趟云洗,與他約好今夜子時一同前往南墻根的林子去挖那個坑云洗擔心他腳傷,想要獨自前去,但蘇晏一再堅持,只好由他。

    其時暮色降臨,原以為又要輪著燒用熱水,不料盞茶工夫,浴桶、熱水、香皂等一應洗沐用具都上齊,且聽送水內侍的話中之意,小南院對東宮旨意的解讀是舉一反三,決心務必要把他這位“小爺跟前的紅人”給服侍舒服了。

    既然是隱形福利,就安心消受著唄,蘇晏痛快洗了個澡,穿著中單與白縐褲,光腳爬上架子床去找藥盒。

    腳踝總體已無大礙,再涂個兩天藥就會痊愈。蘇晏捏著藥盒,不由得想起吳名,想起他抱著“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決心去行刺衛浚,不知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安然。

    倘若他動了手,無論衛浚是死是活,洪慶殿必然大亂,小南院這邊也不可能一點消息都透不進,宮人和侍衛們總是會閑話幾句。

    這么看來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之前他的提醒見了效。吳名意識到衛浚身邊支著張看不見的羅網,并不急于出手,而是潛伏在暗處,尋找一擊必殺的契機。

    希望吳名不要輕身犯險,能夠耐心等到他扳倒衛浚的那天……蘇晏嘆口氣,又想到千戶沈柒。

    也不知沈柒處理了馮去惡派來殺他的殺手,能不能瞞天過海,回去后會不會被上司責罰,甚至——

    “詔獄里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我比誰都清楚,只怕到時,也比誰都慘烈。”

    言猶在耳,他有點不敢想象。

    如果沈柒因為救他而遭遇不幸,那么他一輩子都會對此負疚在心,感懷難安。

    “……吳名,沈柒,你們可千萬別出事。”蘇晏喃喃自語。

    梁上一個聲音陰森森地飄過來:“能得蘇大人惦念,卑職感動之至。不過卑職不齒與亡命草寇之流相提并論,還望蘇大人只專心惦念我一人就好,其余土雞瓦狗就不必掛心了。”

    蘇晏吃一驚,從床沿探頭仰望,不是沈柒又是誰,仍做著侍衛打扮,不禁咬牙:“擅入他人內室,連個門都不敲,還好意思罵別人是草寇,你個流氓比草寇還不如!”

    沈柒呵呵幾聲,縱身躍下,輕飄飄落在他床前,活動胳膊。

    蘇晏心生不祥:“你什么時候鉆進來的?該不會是……”我脫衣沐浴之前?

    沈柒挑眉,算是默認了。

    “媽的偷窺狂!要點逼臉不?”蘇晏cao起竹片硬枕砸他。

    沈柒輕松接住,干脆將不要臉貫徹到底,坐在床沿,捉住蘇晏的小腿,又從他手中勾走藥盒。

    蘇晏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追問:“你該不會一直都這么盯著我吧?我家里呢,有沒有安插耳目?”

    其實他也知道,北鎮撫司的錦衣衛,日常職能除了巡查緝捕、審訊犯人之外,估計也少不了監視群臣,但這種刺探陰私的做法真落到了自己頭上,想想都要起雞皮疙瘩。

    沈柒一面給他涂藥,推宮活血,一面要笑不笑地說:“就你家那幾個小廝仆婦,一個巴掌就能數清,如何安插。我是緊著你的安全,故而叫兩個校尉多在你家附近走動走動,留意點動靜,萬一有什么意外,好及早援助。”

    “說得好聽,派人趴我家屋頂了是吧?趕緊把人撤走,不然我就往屋頂扔鞭炮了!”

    “放心,不窺探你屋內隱私,只是守著門戶。”

    “要守門戶我不會養條狗?”

    沈柒頓時臉色一沉,便從陰冷里帶出了煞氣:“這話未免太難聽。堂堂錦衣衛,上率親軍,莫非在你眼中還不如狗?”

    蘇晏不怕他,卻也不想得罪他,便回道:“誰受得了自己背后總是綴著倆眼珠子啊?想想都瘆得慌。大師你法術高強,趕緊收了神通吧,別再這么日以繼夜地保佑我了,實是吃不消。萬一真有事,我再去貴寺上香求拜,行不行?”

    沈柒面上陰轉多云,哂道:“旁人求我照拂一二,使了銀子還要看我心情,偏你不識好歹。怎么,用禿驢來調侃,是嫌我太坐懷不亂,這下便想要修個歡喜禪?”

    蘇晏聽他三句不到又往葷話拐,想起昨晚自己莫名其妙中了招,險些擦槍走火,兩人幾乎都到裸裎相對的地步了,不禁尷尬到頭皮發麻,忙不迭地抽回腳,下逐客令:“我困欲眠,千戶大人還請自便。”

    沈柒傾身過來解他小衣。

    “你、你干什么!”

    “蘇大人讓我自便的。”

    蘇晏為掩護衣襟與他四手互搏,怒道:“我這是婉約地請你滾蛋!”

    沈柒大笑,把他上身剝個精光,又從懷中摸出一件極輕薄堅韌的軟甲,“這金絲軟甲貼rou穿戴,便可刀槍不入,除非對方身負上乘武功,否則輕易破開不得。你身涉兇案,又無人護衛,為防意外,還是穿著好。”

    蘇晏由著對方給自己穿上,覺得頗為神奇——古代的凱夫拉防彈衣?管不管用啊這。

    “這軟甲是哪里來的?”

    “抄家抄出來的。”沈柒輕描淡寫地說道,并不想告訴蘇晏,這是北鎮撫司的一個錦衣衛同知,查抄武將府時私下扣留的寶物,藏在自家密室里,今日被他悄悄偷了出來,為此還險些挨了機關里射出的毒箭。

    蘇晏摸了摸胸口,軟甲觸手冰涼,硬中帶韌,質地如金如革,泛著淡淡鱗光,紋理編織得極為細膩,其下一點膚色都透不出,不知究竟是何種天材地寶所制。

    沈柒以為他又犯讀書人的潔癖,安慰道:“我事先洗過了,不臟。”

    蘇晏穿上小衣,活動自如,隔著布料也看不出內中另有乾坤,滿意道:“多謝千戶大人。等我出了這小南院,連同腰帶一起還你。”

    沈柒嘴角噙著一抹邪笑:“空口白牙,一聲謝就了事?你拿什么謝我?”

    蘇晏訕笑:“我家里你有什么看中的,隨便借,不用還。”

    沈柒嗤聲道:“聽說蘇知州是個清官,連兒子在京城置產的錢都沒給備齊。你在黃華坊的那個小院,還是用皇爺賜的二百兩銀買的,就一個空殼子,我能看中什么?”

    蘇晏畫的餅被對方戳穿,只得攤手:“那我真是身無長物了,還請千戶大人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