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然，你可莫要將小棠給嚇著了。”一道略顯急切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季予然忙起身迎過去，“母親。”

    韶棠亦循著聲音看過去，僅一眼，她就徹底說不出話了。

    甚至無需多言，憑著來人和母親極為相似的眉眼，她就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與此同時(shí)心里不自覺涌出一股委屈，說出來的話已含著哭腔，“是姨母嗎？”

    “哎！”季母甫一張口也一樣是哽咽難言。

    她在韶棠身邊坐下，眼含淚花端凝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顫抖著聲問：“阿妍她……走了？”

    韶棠的母親能在豐樂鎮(zhèn)待了這么多年而不被發(fā)現(xiàn)，不管是心思還是行事，都極為縝密謹(jǐn)慎，就連韶棠都不知道其真名。

    “我娘親叫阿妍？”

    季母聽她這么一問，再一想meimei玉妍這么多年謹(jǐn)小慎微的活著，更是泛起陣陣心疼。她將玉家，將韶棠的身世細(xì)細(xì)道來。

    兩人心中皆是百轉(zhuǎn)千回，沒說多久，就已相擁著泣不成聲。

    季予然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明月懸空，如水月華傾瀉而下，寬敞庭院覆著一層輕薄白紗，本該是賞心悅目的一幕，卻在濕涼夜風(fēng)的吹拂下，無端漫起一股悲涼的氣息。

    前一瞬還盛綻在枝頭的花瓣，不知何時(shí)已悄然飄落在地，正如無常的人生。

    季予然就著廊座坐下，旋即又調(diào)整了下姿勢，改為斜靠著廊柱，他一手支著下頜，一手探出廊外，只不過半晌過去，掌心始終空空如也。

    倒是投落在地上的影子，虛虛覆著幾片飄零的花瓣。

    世人羨他一身才華，羨他功成名就，羨他超然灑脫。

    更有甚者，說他如天上皎月，高不可攀。

    可此刻，浮云遮蔽圓月，他又能如何？

    他看著母親為了尋找小姨而苦心焦思了十余年，而今終有所得，卻又得到即失去，再也無法與小姨團(tuán)聚。

    屋里傳來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低泣，他抬眸望著蒼茫夜空，只覺那浮云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幾乎快要將他堵得喘不過氣來。

    他不是個(gè)合格的兒子，好在弟弟聰慧沉穩(wěn)，能擔(dān)起家里的一切。

    夜深露重，加上近兩日勞心勞神，他只坐了這么一會(huì)兒便又忍不住重重咳了起來。

    要是有一壺酒就好了。

    正這么想著，他的面前就遞來了一個(gè)熟悉的酒壺。

    輕笑一聲，他順手接下，只不過在仰起臉時(shí)卻忽而心念急轉(zhuǎn)，聲音縹緲：“二文，我今天想喝茶。”

    二文似乎沒料到他會(huì)這么說，默了須臾，改而從身后拿出另一個(gè)酒壺來，道著：“裝的是茶，剛溫過，可以直接喝。”

    季予然晃了晃茶壺，“謝了。”

    飲完一壺茶，終于稍微壓下喉間的癢意，他將茶酒壺塞回二文手里，再爾撣了撣衣袖，慢悠悠地走回房間。

    剛走到屏風(fēng)前就聽里頭傳來他母親的聲音：

    “小棠，你的事我聽他們說了，阿駱是個(gè)不錯(cuò)的孩子，但……”

    “母親。”

    季予然加快步伐，這次從康王手里救回韶棠時(shí)，調(diào)用了不少季府的人手，母親匆忙趕回的路上定然聽了不少消息，但掐頭去尾，其中隱情并非一兩句話可以說的清楚。

    “母親，時(shí)辰不早了，您又連夜趕路，先回去睡一會(huì)兒，余下的事情我來跟表妹說。”

    這些年季母一邊cao持著季氏的產(chǎn)業(yè)，一邊執(zhí)著于找尋meimei，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方才見著韶棠，又經(jīng)歷了大喜大悲，確實(shí)有些熬不住。

    “也好，如今我們一家團(tuán)聚，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說。”她說著看向韶棠，“你莫要想太多，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姨母再來看你。”

    韶棠眼眶通紅，抿著唇應(yīng)了聲：“好。”

    季母起身時(shí)，沒錯(cuò)過季予然的蒼白臉色，但她深知他的性子，只道：“小棠剛醒，你別叨擾太久，一會(huì)兒也回去休息吧。”

    “我知道。”季予然邊說邊扶起季母，“我送您。”

    韶棠聽罷站起身，攙扶著季母的另一邊手，“我也送您。”

    三人走到門口，季母就拍了拍搭在自己兩邊胳膊上的手，“就到這罷，你們別聊太晚，有事明日再說也不遲。”

    “好。”二人異口同聲。

    目送著季母走遠(yuǎn)后，韶棠悄悄覬了季予然一眼，又羞又愧。

    母親讓她來夕嵐巷找季予然，結(jié)果她進(jìn)了門就被駱夜白的容顏所迷惑，也沒想進(jìn)一步確認(rèn)，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跟他相處了好些時(shí)日，不僅喝了合巹酒，還簽了婚書。

    她絞著雙手，有些難以啟齒。

    “予，予然表哥……”

    “等等。”

    二人本是并肩站在廊下，季予然忽而側(cè)過臉凝視著她，片晌低低笑道：“你喚我表哥就行。”

    說這話時(shí)他一雙桃花眼眸微微彎起，倒映著清皎月華，讓韶棠一下就想起了曾經(jīng)聽過的傳聞——月下憑欄一回眸，惹盡滿城思悠悠。

    未曾見到他時(shí)，她每每聽到這一句話都覺得過于夸張，可現(xiàn)在卻覺傳聞不及他一二。

    與此同時(shí)，她心里盈滿了惋惜與心疼，若是讓她站在表哥的位置，她一定做不到像他這般坦然吧。

    虧得她之前還白白給駱夜白熬了那么多的湯藥，浪費(fèi)！

    “表哥。”她囁喏道著，“對對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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