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藥
46 身下是堅硬冰冷的地磚,申芝玲掙扎地爬起身,環顧四周,眉頭緊皺。 這是哪里?她還在沈府嗎? 她掌管沈府上下的日常清掃,沈府里怎么會還有她不知道的地方。頭疼得厲害,申芝玲一面揉著額角一面回想,白日里鬧了一通,多虧死丫頭拖住了那個侍衛,她提心吊膽地當了半日差,回到房間想吃碗茶水,然后昏昏沉沉,就... ! 是百靈和那侍衛勾結,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結果了她! “百靈!出來!”申芝玲不知道自己在對著誰喊,四周全是密不透風的石磚,“我知道你在這!” 北面墻磚的背后,另一間密室里,申百靈同樣驚恐萬分,手腳被緊緊捆在凳子上,嘴巴里塞著手絹,她聽得見jiejie的聲音,卻無法開口回應。 狹長的密道阻絕了女人凄厲的聲音,密道另一端的書房里,沈筠齋看著跪在面前的下屬,淡淡地開口問道:“凌霄,你確定三年前那個女人沒有將此事告知申氏?” “回大人,三年前是奴才親自審的,用了刑,蕊珠不曾改口。之后奴才按照您的吩咐親自押送她前往崖州,她不曾有機會接觸旁人。奴才肯定,請大人放心。” 沈筠齋聞言,喉頭滾了滾,微微松了口氣。 即便如此,為了以防萬一...... “里面那個,審仔細些?!?/br> “奴才遵命。” 沈筠齋起身,走至書架前,轉動最上層的機關,兩側的書架緩緩往兩邊移動,露出中間一道窄門來。走了片刻,凌霄進入第一間密室,沈筠齋則在第二間密室入口停步。百靈看見沈筠齋的臉,先是一愣,片刻后又顫抖地掙扎起來,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沈筠齋的臉越離越近,她退無可退,只能絕望地閉上雙眼,然后,感覺到下額被人捏住,百靈聽見無比輕又分外冷的聲音。 “好好聽著?!?/br> 47 三年前。 “大人,蕊珠姑娘來了,說是來送點心?!绷柘鱿纫徊竭M來通傳。 沈筠齋從奏折中抬眼,先是眉頭輕皺,怎的這么晚來了,后又轉念一想,元卿自有孕后,總是睡著睡著饞醒了,估摸著是小廚房開了火,做多了又吃不完,這才想起他這個夫君來,差婢女送來。沈筠齋將未干的筆放在一旁,“讓她進來?!?/br> 開門即飄進一縷清香,冬日里屋內生著炭火,房門久久閉著,一抹淡香讓人覺著舒心不少。蕊珠先向他行了禮,她走近些沈筠齋才聞出,是和元卿身上相似的茉莉味兒。于是定睛多看了一眼,這一眼,沈筠齋覺出有些不對來。 她打扮得有些......過頭了。 沈筠齋見她從食盒中拿出幾碟咸甜糕點,還有一壺酒來,隨著她的動作,她頭上珠釵點綴的流蘇也輕輕搖動。 “平日里不曾見你穿這身衣裳?!鄙蝮摭S打量著她開口說道。 年前宮中賞了些緞子,他給了元卿,她身上這銀紅緞灰鼠褂子八成是元卿賞的。 蕊珠正在替他斟酒,聞言手腕抖了一下。她沒想到大人會注意到這些。 “剛過完年,夫人又懷著小主子,奴婢想,這身喜慶些,就穿著了......” “夫人今夜可好?現下可睡下了?” 蕊珠拿出準備好的說辭。 “夫人晚膳用了紅湯鍋子,剛又用了點心,跟大人面前這道玫瑰酥餅是一樣的。奴婢出門時正睡下。大人請?!?/br> 蕊珠搖搖頭。 凌霄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歡喜地謝了恩,剛要喝下,卻聞見一股若有似無的淡香,他臉色大變,猛然將酒杯扣過來,酒水盡數灑在地上。 沈筠齋放下筆。 沈筠齋突然開口問她,她反應不及。 “賞你了?!?/br> “今 他給她最后一次機會。 人心不足,得隴望蜀。 沈筠齋前途無量,京城為天下中心,她不傻,怎么可能去偏遠小縣嫁與一前途未卜之人。 “行了,你回去吧。夫人那離不開你。” 不識字便好。 nbsp; 沈筠齋聽她回話,勾唇輕笑。一直茹素的人,有孕后分外饞葷腥,頓頓都要吃rou才行,簡直無辣不歡。沈筠齋繞過她剛斟滿的酒杯,夾起一塊玫瑰花餅吃起來。 “識字嗎?” 沈筠齋揚聲喚他進來,眼神示意他看向桌上那杯酒。 “那奴婢替您磨墨吧。”蕊珠怯怯地抬眼看他,平心而論,她模樣在沈府婢女間甚為出挑,含羞帶怯的模樣更平添了一抹柔美。 成了,便能脫離賤籍,誰想做奴才伺候主子,不如自己做主子來得暢快。她已經等了這么多年了,是夫人,是夫人她容不下妾室,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夫人不為她爭,還不許她為自己爭一爭嗎!她盡心盡力伺候了他這么多年,還為他保守整個王府的秘密,她沒有對不起他。沒有! 48 “你隨夫人嫁到我府上已有三年了,我記得夫人曾說你長他幾歲,先前夫人有意撮合你與凌霄,可惜不成,后來我仔細想了想,也覺得不太妥當。這樣吧,我有位門生陳鴻,現在外地做縣令,他出身雖然不高,但為人正直忠厚,尚未娶妻,你是郡主陪嫁,模樣也好,二人甚為相配。你若應允,我便做主替你做媒,下月初八是好日子,沈府送你風風光光地出嫁。你看如何?” 夫人懷孕快三個月了,大夫說前三個月不可行房,這日子馬上就要到了,因此眼下是她最好的機會,再等就要再熬上三個月,芝玲說的對,哪有男人不貪這個的,放眼京城,和大人一般身份的男子誰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對門龐府更是隔兩月就有新姨娘抬進門。 沈筠齋眼中一片冰冷。 沈筠齋看著她,鎮定自若地開口。 “夫人總擔心大人公事繁忙,不肯好好用晚膳,大人還是多用些,用完奴婢才好回去復命。” 沈筠齋不答,蕊珠等了片刻,見他并未反對,就大著膽子上前。 蕊珠感覺到沈筠齋審視的視線,頭垂得更低,諾諾地點頭。 沈筠齋放下筷子,看著她道:“這話是夫人教你說的?” 憤怒、心虛、緊張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蕊珠磨墨的動作越來越快。 “凌霄?!?/br> “大人!”蕊珠撲通一聲跪下,淚盈盈地看著他,“奴婢,奴婢愿終身跟在大人和夫人身邊伺候,為奴為婢,不求什么身份地位,還請大人......憐惜奴婢一片心意?!?/br> “大人,這酒里有藥!” “好?!鄙蝮摭S頓了頓,“我先寫完這封奏折?!?/br> “你主子疼你,沒教過?”沈筠齋抬眼看她。 “?。俊?/br> 沈筠齋這才望向臉色蒼白如雪,跌坐在地上的女人,聲音如鬼魅。 夜,真的是夫人讓你過來的嗎?” 49 “大人,這是蕊珠的供詞?!?/br> 凌霄從密道中走來,將兩頁紙交給沈筠齋。剛才大人要他審,問夫人是否知情,問她可曾向任何人透露過王府的秘密,她家中尚有親人在否,可有聯系,何種方式,頻次幾何...... 沈筠齋仔細看了兩遍,確保無虞后才將供詞燒毀。 元卿怎么辦?若是知道他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 沈筠齋從不敢冒險。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更何況他現在并非孑然一身,他有妻有子,但凡走露了一絲風聲,都可能萬劫不復。 沈筠齋將自己剛剛草擬好的書信密封,交與凌霄。 “你親自走一趟崖州,將此女和信件交給陳鴻,他知道怎么做。這有一百兩銀票,夠她在崖州買田買地,置辦些產業。” 若她夠聰明,則可平安無虞。 反之,就算她不安分,有陳鴻在,她永遠都離不開吳縣之境半步。 “奴才這就去辦。” “等等,”沈筠齋起身,從書架的暗格里拿出一個匣子,用鑰匙打開后,從里面拿出一包藥粉,“讓她服下。” 50 隔壁的嗚嗚哭聲將沈筠齋的思緒從記憶中喚回,今日百風一句抱怨之語竟讓他驚出一身冷汗來。 蕊珠之后,他假稱她老母病故,回家奔喪,來不及與元卿告別才匆匆離去。蕊珠自入京,家鄉消息便音訊全無,沈筠齋差凌霄去查訪,才知她全家已在三年前的饑荒中餓死。后來他假托蕊珠口吻捎信給元卿,說她已在老家與一男子結婚生子,無法再回京伺候元卿,只待日后有機會再回京團圓。 元卿雖然不舍,也無可奈何。蕊珠走后,沈筠齋為避免此事一而再再而三上演致使內宅不寧,因此借機遣散了幾個通房丫鬟。百風今日提起申氏,他才想起,蕊珠在時與申氏交往甚密,百靈是申氏幼妹,卻在言行間如此恐懼元卿,他便懷疑,是申氏私下里與百靈編排了什么。 隔壁房內,申芝玲的坦白讓沈筠齋與百靈的臉色俱是一變再變。 沈筠齋氣她編造元卿善妒苛待婢女的流言,還大肆傳播,壞了元卿的名聲,又暗暗松了口氣,當年她雖攛掇蕊珠行勾引之事,但對于其他內情則一概不知。 沈筠齋聽到她因蹉跎年歲恨老天不公因此內心扭曲常常打罵小丫鬟時,掃了一眼怯生生的小丫頭。她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有委屈有害怕,唯獨沒有恨意。 際遇不同而人心易變。 世人大多如此,但也有少數生性善良的人,任世事搓磨而不改本心。 --